我心情沉重地走出修道院。
“喂,查理?”
我聞聲抬起頭,四下張望了好一會,才發現是丹尼爾修士。大概因為天漸漸黑得晚了,又或許因為維克隊長他們還沒有休息,可能會需要吃夜宵,他的雜貨店依舊開着。
“嗨,修士……”雖然出於禮貌回應了一聲,但是我依舊打不起精神。
丹尼爾還是一貫的和藹,他從櫃檯後站起身來,招招手叫我過去:“看你這幅樣子,沒精打採的。還沒吃晚飯吧?”
我點點頭承認。哪裡會有胃口。
“這可不好。”丹尼爾修士連連搖頭,掀起連在櫃檯上的橫板,從裡面出來,拉我走進後面的小庫房。他指指一個木箱讓我坐下,轉身從店鋪里取來了一大塊硬麵包和一杯清亮的泉水,又切了一角達納蘇斯奶酪,放在一個托盤裡,擺到我面前的貨箱上:“來,這些都是你的。”
食物的香氣撲鼻,而我的肚子的確餓了……
“謝謝你,丹尼爾。”
“有時候真覺得你比瑪克布萊德先生還禮貌……吃吧吃吧,別和我客氣。”
我應了一聲,抓起麵包開動。
“有人在嗎?丹尼爾?”
“老頭兒死哪兒去了……”
外面有人揚聲喚人,應該是要買東西。修士出去招呼生意之前,拍了拍我的肩,還順手摸了摸我的頭。因為他的年紀足以充當我的父親,所以我並沒有抗議他的安慰。
◇◆◇——◆◇◆——◇◆◇
聽聲音,來人是安德魯和另外兩個民兵,科林和戈登。他們顯然也沒有吃晚飯,而且好像要慶祝什麼好消息。叫了點食品之外,還要求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在北郡,想要喝酒得找修道院里的尼爾斯修士。尼爾斯釀得一手好葡萄酒。而且有一個人人都能看到的、十分出名的愛好——略有空閑,他就喜歡爬上高高的鐘塔,一邊眺望北郡的風景,一邊品嘗自釀的美酒。
丹尼爾修士端出麵包和奶酪,而後匆匆地去找尼爾斯取酒了。安德魯他們站在櫃檯前,狼吞虎咽地開始填飽他們的肚子。
我站起來,正打算出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卻聽到安德魯壓低聲音道:
“嘿,你們說,老頭兒把錢藏哪了?”
“得了,安德魯。”科林的聲音因為滿嘴的食物,而有點含糊不清,“你不會想讓整個修道院都想把我們抓起來吧?”
“我只是說說而已。”安德魯嘟囔了一聲,卻也聽得出有些心虛了,“你真是個膽小鬼……對吧,戈登?”
“唔唔……唔、唔?!”戈登專心吃東西,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去你的,你才是膽小鬼!”
“媽的,安德魯,你個柴廢!還有你,戈登,你個餓死鬼投胎!給我聽清楚了再張嘴!”有點出人意料的是,張嘴罵人的不是平時總大搖大擺走在前面、看上去最彪悍的安德魯,而是平時很少說話的小個子科林,“慌什麼,別學那個尤里西斯,什麼吃相……”
“說起尤里西斯……”安德魯的聲音更小了,“不會有問題吧?”
“能有什麼問題?”科林聽上去一點也不擔心,“他現在早已經在狼肚子里了。”
“我怕萬一……”安德魯後面的話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們又沒有動手。我們只是和他‘走散’了而已。就算萬一他活着回來了……”科林冷哼一聲,“以他那麼畏畏縮縮的德性,難道還敢找我們的麻煩嗎?”
我驚訝得愣住了,不知不覺間,咬了一口的麵包掉回了盤子里。尤里的經歷不太好,以至於短時期內,他的性格不會討人喜歡,這是在所難免的。可是……
“我吃飽了。”戈登舒了一口氣,“科林、安德魯,你們在說尤里西斯嗎?我們為什麼要在森林裡扔下他呢?”
“誰讓他找到了小傑森……”科林的嗓音陰森森的,“你真是沒救了!如果小傑森回來了,就你這麼一個白痴二愣子,還能分到什麼?你老爹的農場那塊地好,值不少金幣呢……尤里西斯不識相,喂狼那是他自找的!”
“可是……”
“閉嘴!夠了!丹尼爾過來了。”
◇◆◇——◆◇◆——◇◆◇
確信科林他們三個離開之後,我才和丹尼爾修士告別,趁着夜色,匆匆回去。
從修道院到小屋的路,突然間變得份外漫長。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過來的。
尤里……
他有那麼一個古怪的好胃口,雖然能幹了點力氣大了點,也還是不可能受到精明的奴隸主們的待見。從以前轉手的諸任主人里過來,他肯定吃了不少苦頭,以至於對任何人都抱着畏懼。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個年輕善良的蹩腳農民也就算了。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在噩耗傳來後難過一把。最終,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尤里這個名字,及其他帶來的記憶,早晚逃不過漸漸淡漠的結局。
若干年後偶爾想起,甚至還可能會沾沾自喜於一個白撿的苦力,一筆天外飛來的撫恤金。
可是……
院子漆黑漆黑的,但我卻知道,屋檐下掛着兩排魚乾,屋頂上還曬着好幾匾。爬在院牆上的喇叭花,醞釀著明天早晨熱熱鬧鬧的盛放。而挨着牆角下那一圈,栽着許多野花,滿滿一溜。說起來有些慚愧……
那是兩周前,給他新衣服新靴子時,隨口敲詐的。
我沒有進自己的屋子,遲疑了一下,推開了另一間屋子的木門。
房間里很乾凈,東西很少,少得幾乎寒酸。地板、牆壁、天花板,乃至木床木椅,都還尚散發著清新的木香。月光照進來,屋裡唯一顯眼的是床頭桌子上的一疊東西。
走近些,才發現那是尤里的新衣服。
尤里十二萬分地寶貝他的新衣服。他把之前偏小一號的那身舊衣服改了改,幹活的時候、去訓練的時候,都穿舊的。至於新的這套,每天傍晚做完飯、洗完澡,吃飯乘涼的時候,才捨得穿一小會。
前幾天,他家主人查理我不小心在院子里絆了一下,把葡萄酒摻蜂蜜水潑到了他身上,結果,破天荒地被他瞪了好半晌。
我輕輕把衣服抖開來,仔細瞧了瞧。
——和新的一樣,真看不出來。
到得這一刻,憤怒、憎恨,以及擔憂、不安等等諸多情緒,終於在心底爆發開來。科林、安德烈、戈登……
我扔開手裡的東西,緊緊合上眼,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五指虛攏。
——水元素在掌心凝聚,逐漸充實、逐漸冷卻。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我驀然睜開眼,翻手指向前方的原木牆壁。
——霎那間,一支冷氣森森、銳利無比的寒冰箭,疾射而出!
它洞穿了厚實的木牆,消失在茫茫夜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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