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還在下。查理“看”得清楚,湖畔鎮上空中的烏雲,迄今為止,只是薄了五六分之一而已。
這麼多雲……
你們想下來,對么……
那麼就來吧,順便幫幫我……
幫幫我……
幫幫我!
查理緩緩抬起雙手,伸向那烏壓壓的雨雲。落向他身上的雨滴,在觸及到他的前一刻,都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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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小個子水手齜着牙咧着嘴,笨拙地翻了個身,正好看到了天空中古怪的烏雲。他摸着右耳朵上方的腫塊,疼得直抽氣。該死的,誰敲了他的頭?!
尤里驚訝地回頭看看小個子,又順着小個子的目光望向天空。雨雲變厚了……哦不,不是雲變厚了……大地之母啊!看啊,是雲,所有的雲!所有的雲都朝這裡涌了過來!
涌了過來,匯聚成一個巨大的漏斗,黑壓壓烏沉沉,直垂向膠着的小巷……
黑髮水手挨了兩個衛兵一頓揍,本來獃獃地縮在小個子旁邊。這會兒聽到說話聲,僵了一下,兇巴巴地抬起頭來。
小個子水手捂着胸口爬起來,沖黑髮水手訕笑了兩下,揭開劃破的衣服,從胸口拿出幾塊東西。這令他的身材愈加顯得瘦小了起來。
那些東西被豺狼人鋒利的爪子劃切成了好幾塊。顯然,它們曾經是一條剖洗乾淨後緊緊包在布條里地大魚。
在黑髮水手幾欲殺人的目光下。小個子羞愧地坦白自己的罪行:“安妮生病了。她想吃爆炒太陽魚。你知道,看病很貴……”
“小心老闆剁了你!”黑頭髮水手看看小個子胸口,那裡只有幾道皮肉傷。雖然有幾道比較深,但至少怎麼也死不了。頓時放下心來,不由沒好氣地吼了一句。這還不夠,他又狠狠地白了小個子一眼,轉而緊張地問尤里:“他在幹什麼?”
兩個衛兵忙裡抽空。用眼神向尤里表達了同樣的疑問。
尤里也很困擾。“施放魔法!”他煩躁地回答,一劍砍得一個撲上來的豺狼人膛開肚破。又想起查理最討厭這種屍體。忙一腳飛起,踢了開去。
顯然年輕的戰士心情很不好。黑髮水手不敢再打攪冒險者。兩個衛兵按捺下焦躁,擊退了另一個豺狼人,這才有空抬頭瞧一眼情況。
其中一個經歷過許多戰鬥,是個老兵中的老油子。他看出了點苗頭,低聲喃喃:“難道他想把這裡全給幹掉?!”
另一個更年輕些,聞言回頭瞧了一眼查理。查理正喃喃着令人難以分辨地低語。一眨不眨地望着空中的烏雲,朝它們舒展了雙臂,彷彿要擁抱什麼……法師總是古古怪怪……他咬牙就要去阻止查理。然而老油子拉住了他:“等等……看那邊。”
他示意地是水手們趕來的方向。豺狼人人明顯佔了優勢。像黑髮和小個子這麼幸運的水手,並不多。更多的本地居民從附近陸續趕來,除了男人之外,甚至有結實的婦人。這些廚娘將她們裙子撩起系在腰上、牢牢抓着她們的切肉刀。
然而這樣下去畢竟擋不住。與其讓豺狼人突破之後屠戮鎮子里居民,不如……
年輕一點的衛兵怔了一小怔,傷心地預見了不久地將來。被凍結在幽蘭的冰塊里、成了雕像的自己……但是隨即,他緩緩地、平靜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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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的“水泵”……
等等!這個是……
是……
是尤里。
這個也是人……
這個是豺狼人。它的“水泵”呢……
找到了……
查理驀然繃緊了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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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或許以尤里的眼力,本應該能看個清楚,但是他忙着對付豺狼人了,對付那些撲擊得愈加兇猛的豺狼人——附近地豺狼人不少都感到了危險,野蠻的直覺令它們直掠向這屋檐下、石牆前的兩步小台階。
兩個水手原本就不怎麼kao得住——這不是說他們的品性。這評價單純針對他們對付豺狼人的本事。而兩個衛兵呢,又莫名其妙地有點走神……
第一根手臂長的冰凌掉了下來。一頭錐子一般尖,一頭碗口一樣粗。倏然穿透最近地豺狼人。
那個豺狼人的對手前一刻還是尤里。可惜尤里的劍晚到了一步,雖然砍得這隻豺狼人倒飛出去,但是顯然,這一劍其實已經沒有必要了。
又一根。
再一根。第四根。
……
……
更多的冰凌掉了下來。從近到遠,越來越多。
大夏天的,下冰雹了嗎?
尤里若有所思地看看查理,沿着查理的手臂望向天空中的雲層。
鉛灰色的厚雲彷彿活過來了一樣,瘋狂地聚集到一起。盤旋成一個巨大烏黑的、籠罩在湖畔鎮上方的漏斗。
漏斗細小地那一端。沉沉地垂向這段滿是血泥與屍體地小巷。就好像神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要像碾碎一隻螞蟻一般。碾碎這裡的廝殺。
從漏斗低垂地尖端里,鋒利而堅固的冰凌紛紛落下。它們晶瑩剔透,幽幽發藍。它們飛速而下,追上、劃破茫茫的雨簾。它們裹着白生生的逼人寒氣,帶着幾乎聽不到的破空聲。
直取豺狼人,無視衛兵和居民。
似乎長了眼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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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天哪!”
“下冰了,下冰了!”
“現在是夏天!”
“看,看啊!”
“幹掉了一個!”
“兩個、三個,快看!”
“魔法……”
“那是魔法!魔法!”
起先是惶恐與不安,而後是驚喜與慶幸,再接着,則是新的勇氣與熱騰騰的希望。
紛紛落下的冰凌呈扇形,以查理這一角為中心,推向小巷的對面和兩邊。不過到了半路上,它們忽然中斷了。中斷得就像開始時一樣突兀。
然而已經沒有幾個人會去注意到這一點了。報復的快感和機械的殺戮是眼下的主旋律。畜生……殺光這些畜生!眼前這個、下一個、下下個……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呢?
“查理?”尤里退到小法師身旁,愉快地催促道,“還有一小半。”大約四分之一的一小半。
查理一陣頭暈,眼前發黑。他軟軟地垂下手臂,踉蹌了一步,kao到背後的牆上,勉強讓自己保持站立。然後他對尤里承認:“我沒力氣了。”因為沒有經驗,一開始的時候,把動靜弄得太大了。
事實上,尤里只見到查理張了張嘴,並沒有聽到他說什麼。查理的確是沒力氣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尤里一看就明白了這一點。
查理沿着牆,一頭滑倒。
尤里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接住。
眼下的查理令尤里想起了自己殺掉的第一個半人馬。關於那個可憐的半人馬,其實他只告訴了查理一小部分……
當時因為事發突然,恐懼令大力士小尤里瘋狂地將那具屍體剁成了肉泥。不然,之後他也不至於嘔吐了。所以這當口,尤里感覺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把查理安置在牆角下,給查理擺了個舒適的坐姿,然後蹲在查理面前,幾乎是樂滋滋地拍了拍查理蒼白的臉:“嘖,真浪費。累壞了吧。回去我們吃頓好的。”
當年的小尤里從大人們那裡得到的,大致就是這麼幾句安慰。眼下么,尤里自然而然地就用在了查理身上。可他忘了一點:安慰查理應該用“回去我們洗個熱水澡”。
……或者,一個吻。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查理對尤里的安慰一點兒也不領情。他勉強抬手,想要揮開尤里的騷擾。尤里自然輕輕鬆鬆躲開。查理沒有辦法,惱火地瞪向尤里。不過這會兒嘛,他也僅僅只能幹瞪着了。
——好吧。
兩個衛兵對視一眼:不能要求太苛刻。他們可不敢像尤里那樣,跟這個年輕而可怕的法師得了便宜還賣乖。剩下的活兒他們來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