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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只是一個長相很普通的老人,穿着沒有肩牌的粗布舊軍裝,唯有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透出的威儀,讓人覺得他不同尋常。

“……首長!“我慌忙起身,拘謹的說道。

“你是慶國的朋友吧,坐!坐!不用緊張,放輕鬆點,就像在自己家一樣!”他在梅媽的攙扶下,坐到另一張沙發上,然後和藹的對我說。

“是!”我答道,可依舊是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前。

“慶國和妮妮呢?怎麼沒見他倆?”他問梅媽,梅媽低聲告訴他,他嘆息一聲,說:“這孩子,好不容易在家落腳,又走了,咳!”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恭敬的望着他。

他端起茶杯,大口喝茶,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些落幕。半天,他才又意識到我的存在,隨意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曉宇!首長!”我立刻乾脆的回答。

他好像對這個名字已完全沒有印象,他擺擺手,說:“不要叫首長!太難聽了,就叫伯伯吧。”

“是!”我機械性的回答。

他搖搖頭,抬頭對梅媽說:“去給這個小鬼弄點水果和糕點來。”

“謝謝首長!我不用了。”我趕緊說道。

“放鬆些!我賈彪又不是什麼妖怪,既沒有三頭六臂,又不會七十二變,有那麼可怕嗎?”他一本正經的對我說,眼中卻閃過几絲童真的光芒。

我忍不住想笑:“明白了,伯伯!”我說道,心情略微放鬆下來。

“這樣就對嘛!”他寬慰的笑了:“你是哪裡人啊?”

“重慶的,伯伯!”

“重慶?!”他想了想,說道:“那是個好地方!那裡的火鍋和涼粉很好吃!”

“伯伯,你去過重慶?”我輕聲問道。

“去過!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還是陪彭總去重慶進行三線建設的時候……”他拄着拐杖,眼神中充滿追憶。

我沒說話,靜靜的望着他。

“唉!老了!經常走神……”他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我,嘆道:“你父母是幹什麼的?”他又問。

“哦,你父親是個軍人!來,小鬼,給我談談你的父親。“他忽然來了興趣。

“我父親是60年代的軍校大學生……”我緩緩的敘述父親的經歷,父親在軍隊的三十年,是無私奉獻的三十年的,幼時的我對這一切都不懂得,也不理解,當我來到軍校後,逐漸了解到當一名軍人的艱辛,回想父親所走過的坎坷,才深深體會到他是多麼不容易,紮根在山區三十年,始終保持着對黨對軍高度的熱情和忠誠。漸漸的,我的話語流暢了,感情像涓涓細流,注入其中。

賈老靜靜的叫着,神情有些動容。

“位卑未敢忘憂國!位卑未敢……”他將拐杖重重往大理石地板上柱了幾下,激動的說:“小鬼!你有一個好父親!他是一個好軍人,是黨的好兒子啊!……”

我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心中卻是情潮澎湃:爸!你聽到了嗎!聽到賈老所說的話了嗎!對於經歷坎坷,受盡委屈的你,這應該是最高的褒獎吧!

“來,小鬼!吃點水果!”賈老的話變得客氣了許多。“你是個學生吧?在哪裡上學呀?”

“南方軍醫大學!”

“哦!你也是個兵!”賈老顯得有些興奮:“父親是個軍人,兒子也是個軍人,好!好呀!上陣父子兵嘛!……”突然間,他停住話語,好像想到了什麼,喃喃說道:“可惜,慶國這孩子,打死他也不參軍,可惜……”

他又走神了,幸好,我已不像開始那樣拘束,藉機打量一下這裡的環境,沙發對面牆的正中掛着一個很大的相框,吸引住了我的眼神:裡面是一張放大的,經過彩色處理的黑白照片,照片正中是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軍人,旁邊是美麗文靜的婦女,抱着一個二、三歲的男孩,兩人身前還站着兩個十三、四歲大的男孩,一家人對着鏡頭甜蜜的笑着,那軍人應該就是賈老吧,賈大哥是三個男孩中的哪一個呢?他可從來都沒說過他有兄弟?我仔細地辯認着照片。

“這張全家福是建國那一天拍的……”賈老的聲音有些蒼涼,有些感傷……我意識到自己太過專註看照片了,急忙將前傾的身軀恢復正位,賈老沒有看我,獃獃地望着相框,銳利的眼睛變得混濁。

建國那一天拍的!那麼,那個二、三歲的小男孩應該是賈大哥吧,他的兩個哥哥呢?還有賈老的夫人呢?我心中充滿疑惑,卻沒敢問。

賈老像一尊經歷風吹雨打的廠像,一動不動的坐着,被歲月刻滿蒼桑的臉上罩着濃濃的哀傷,此刻的他哪裡是馳騁疆場的英雄,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獨老人……

……

此時的氣氛好壓抑,原本就較拘束的我更覺得不自在了,我鼓起勇氣,說道:“伯伯,聽說你原來是四野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話題。

“……哦!……”他回過神來,嘆道:“是啊!小鬼!”

“那你一定跟鍾偉將軍很熟吧?”我趁機追問一句,同樣都在四野,又都是55年的少將,應該很熟吧。

“鍾大鬍子?!”他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笑容:“我和他可是多年的好友啦!”

“是嘛!聽說他在解放戰爭中雖然僅是師長,可打起仗來,連林……*都敢指揮。”我不知道他對*的態度如何,都不知該怎麼稱呼這個建國前的大功臣,建國後的大罪人。

“是有這回事!三下江南的時候,*命令各縱隊去包圍敵人的一個師,結果這鬍子在黑夜中行進,卻碰上了另一股敵人,打了幾下,發現是個大傢伙,*見他的師沒有包抄到位,打電話去質問,他卻說:‘林總!我手上的才是大魚!快派兵過來包餃子吧’掛上電話,又幹上了,還好*沒有生氣,派人去偵查:那個地方竟有敵人的三個師,結果那一次,我們的戰果相當的大。”他漸漸沉浸在那戰火紛飛的歲月里:“在同白崇禧集團作戰時,雙方都在尋找戰機,敵人更是避免與我軍決戰,又是這個鐘鬍子,擅自率孤軍闖入敵人的包圍,迫使白崇禧不得不與我軍決戰……”

其實,他所說的這些事,我是知道的。

“對了!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怎麼看待*這個人?”他突兀的問了一句,望我的眼神顯得複雜難明,語氣中透出一絲期待。

我想了想,謹慎的說道:“如果單說解放前的話,他絕對是一個大功臣,從四次反圍隙剿、萬里長徵到解放戰爭,每一次都是毛主席統籌全局,而他作為具體執行者,在前線衝鋒陷陣。”他很認真的聽着,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我鬆了口氣,說話愈加大膽:“單從軍事上來分析,他應該是全軍中一流的戰術大師,擅長運動戰,大兵團的迂迴穿插,喜歡出奇兵,一句話概括他,就是詭計多端,但也許是性格的原因,他在勇的方面略顯不足,對全局的把握要差一些,比如遼瀋戰役,也許存在諸多因素,但他對打不打錦州,就下不了決心,又比如志願軍的人選本來是他,他卻沒敢接受……因此稱他戰略家,似乎就要差一點,而且他喜歡運動戰,不喜歡開闢根據地,平型關戰鬥之後,他所率的120師,不斷與日軍戰鬥,開闢根據地的進展緩慢,如果不是他及時負傷,後果恐怕不堪設想……”他們這批人對*的感情應該是很複雜的吧,否定了他,就等於否定了那一個時代……

賈老驚異的說道:“沒想到,你這個小鬼,對*這麼有研究,見解很獨特!”

我不好意思的說:“我瞎說的,伯伯不要怪我才是!”

“我看,你就不要當什麼軍醫啦!我給你開封介紹信,你去讀陸軍學校。”賈老笑着說。

“伯伯,你真會說笑,我只是平時沒事愛讀一些戰爭紀實小說。”

“小說!?”他若有所思的說道:“戰爭對於沒經歷過的人是美麗的,壯觀的……”

他嘆息一聲,眼神又恍惚起來,是不是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戰友……

俗話說:人老了,最愛乾的事就是回憶,這句話對賈老而言也很適用。

“不過,多看看這方面的書,了解那段時期的歷史,對你來說,也是有好處的……”他親切的鼓勵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