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辰沙若华

老夫人的處置還是叫沈安青吃了一驚,她竟然打發人拿了帖子去戶籍司給綠翹放了良,正經許給竇昆做了侍妾,並與二郎二夫人言明若能得子嗣,再議娶妻。

沈安青松了口氣,看來這下子二夫人要操心的該是如何叫綠翹生下子嗣,暫時不會打主意到自己身上了。

芳蘭怯怯到跟前,低聲道:“娘子......只怕二夫人已是知道婢子取了那汗巾了,如今該如何是好?”

沈安青皺眉想了一會,點頭道:“你既然誠心助我,自然不叫你為難,一會我便去求大夫人,設法要了你爺孃到這邊再有說。”

芳蘭歡喜地道了謝,又急急忙忙道:“娘子吩咐婢子去歸元巷子尋昆郎的乳孃,今兒去時果然尋到了,只是那乳孃已是病的起不來,婢子問了些許關於昆郎的病,她雖然說的不甚明白,但裡面卻是......”

待芳蘭說完,沈安青長出一口氣,果然是有蹊蹺,據那乳孃所說,竇昆當時不過兩歲,二郎與二夫人俱不在府上,西苑只得幾個侍婢和她,帶著竇昆在房中,她不過趁著竇昆睡下,出去小解回來便已發覺竇昆抽搐起來,之後便是高熱不止厥了過去,直到被符水救醒,成了痴傻。

是誰會對不過兩歲的竇昆動手?還選在玉梨的忌日這些時日,更放出風來是玉梨陰魂不散,叫二夫人提心吊膽每年必然要為玉梨做法事?二夫人既然能安心將那幾個侍婢放在房中,自然也是信得過,而且區區侍婢未必有膽量敢下此毒手,為了個死了的通房侍婢,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卻是......那時年僅九歲的竇子邡。

沈安青想到此處,不由地打了個冷噤,若真是竇子邡,只怕此人是城府極深,否則不過九歲怎麼會有那樣的心思和算計。

她想了一會,向芳蘭道:“我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綠翹不過是侍妾,不比正房,一頂青帷小轎自便將她自暢園抬了去,大夫人也無意抬舉她,只是賞了套桃紅繡花襦裙,和一對金雀釵穿戴整齊便叫她上了轎,沈安青卻還念著舊情,把她從前的衣箱都送了來,叫人抬去西苑裡。

二夫人在西苑正房裡氣得已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早先老夫人使了侍婢來說,要把綠翹許給竇昆做侍妾,已經著人放了良,不到半日,就吩咐人抬了過來,卻是半句不曾提起沈安青的事,分明是認定了綠翹所為,更是明著打了二夫人的臉,叫她顏面無存。誰料才過一會,大夫人又打發人來要了西郊莊子上的名冊去,說是要放些僮僕去莊子上做莊戶,送回來才發現芳蘭一家的名字勾了去,如此她就再是個傻子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叫她如何能不惱恨,沈安青不過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好在是個良家子,若是許給竇昆做正妻,日後有個子嗣也是嫡出,自然能設法求了大人與老夫人為他謀個門蔭,如此二房也能有個盼頭,就算不得門蔭,日後分家之時,二房也能多得照應,二郎也不會時時想著養外室再求子嗣。誰料如今打算壞了乾淨,非但那小娘滑不留手,就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另有打算,半點不肯幫襯二房,早先說好接了人來府裡是要許給竇昆,如今卻都不提了!還把這麼個侍婢放了良,抬了做侍妾,分明是瞧不上竇昆!如今怕是等到綠翹有了子嗣,沈安青也已是拿捏不住了!連信得過的芳蘭也倒戈幫了那小娘,把爺孃一家子賺了去!

“二夫人,王娘子的轎子到了園門前了。”侍婢報說。綠翹孃家姓王,侍婢們自然叫她王娘子。

二夫人啐了一口,憤憤道:“她算哪門子娘子,卻來我這裡張狂,難不成還要我去迎了她?”侍婢忍了氣,退了下去,呵斥著眾人快些送了綠翹去房裡。

綠翹被一眾侍婢推推搡搡送到房裡,仔細瞧時,卻不是什麼收拾妥當的新房,不過是竇昆廂房旁一間下房騰了出來與她,裡面還是從前侍婢們住時留下的幾樣破舊的案几坐席,連盞像樣的油燈都不曾有。

她一時愣愣怔怔看著,低下頭來,被自己身上桃紅的裳裙刺得眼中發澀,忍不住便要滾下淚來。

一旁張羅著叫人抬了衣箱進來的侍婢瞧見了,沒好氣地道:“娘子還是安分些吧,這時候還哭哭啼啼,叫夫人知道,連累婢子們都要吃排頭!”

綠翹一時哽住了,只得咬牙強忍著,卻忍不住想到竇昆那痴傻流著口涎的模樣,只覺得身上發冷,恨不能就此死了過去。

二夫人走到院子裡瞧了一眼下房亮著的燈光,沒好氣地喝罵道:“還不把昆郎送去她房裡,老夫人許了的人,自然知道如何伺候郎君,若有半點不妥當,瞧我怎麼收拾她!”

竇昆被侍婢們用果子引著進了下房,待他進去,侍婢飛快地插上門,從外邊鎖了個嚴實。廂房裡發出一聲哭喊聲,之後便是竇昆咿咿呀呀地發怒砸了杯盤碗盞,接著便聽綠翹尖銳哭喊一聲,再無聲息。

二夫人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冷哼一聲:“不中用的東西,連個痴兒都哄不住!”竇昆雖然是痴傻,卻是極易暴怒,若是不趁意時,便會發狂打鬧,西苑裡已經不知多少侍婢捱過他的踢打撕咬。

長夜漫漫,偌大的竇府裡一盞盞燈火漸次熄滅,這樣寧靜的京都之夜,只回響著遠遠天街上敲梆的聲音:“三更早到......”夜色中卻又是幾人歡喜幾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