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臺上盛宴已開席,兩個頭上帶著珠玉刺繡尖頂蕃帽,大紅窄袖胡衫,一色織金尖頭錦靴,腰間繫著銀蔓垂花飄帶的回鶻女子隨著侍女上了高臺上,一旁早已坐著抱著月鼓豎琴的胡姬。樂聲起時,那兩個回鶻女子隨之起舞,迴旋騰蹋,搖曳生情,月鼓聲聲中還隱隱有胡衫上綴著的金鈴清脆響聲,好不歡快。
瓊臺二層席位上坐著的太子也撫掌大笑到:“果然是臨郎挑出的人,甚妙,甚妙!”眼瞧著那一對胡女已經舞步不停,迴旋成兩團火紅,身上的銀蔓飄帶更是飛揚耀眼。
賀蘭臨陪坐在一側,笑道:“殿下過獎了,這兩個都是回鶻送來的貴族貢女,知道殿下愛看這胡旋舞,才特意請我送呈殿下的。”
太子笑著看了他一眼:“臨郎果然深知我意。”賀蘭臨與他心照不宣地一笑。
太子瞧了一眼樓下宴席中端然正坐的崔奕:“崔奕頗為古板無趣,連赴這等宴席都是如此不苟言笑,真真是掃興。”
賀蘭臨也瞧了一眼下方的崔奕,輕笑道:“蘭陵郡王自來韜光養晦,不諳交際,無怪他對此美景卻如坐針氈一般。”說畢,二人大笑開來。
待胡旋舞畢,兩位胡女向著席上欠身行禮,一時間喝彩之聲不絕,更是拋了諸多綾絹上來,侍奉的胡姬一一收下。二層上款款下來一位侍婢,向著兩位胡女低語一番,引著她們徑直去了樓上。
睞娘瞧見了,擱下手中酒盞,伏在沈安青耳邊低聲道:“怕是這兩個胡女就是為了獻給太子的。”
沈安青一挑眉,瞧了一眼通往二層的木梯,輕笑著道:“周國公有心了。”
睞娘不屑地笑著:“無怪太子這般看重他。”
一旁的竇大娘子卻是心不在焉地瞧著盤中佳餚,心思卻是全都落在遙遙對坐的崔奕身上,不曾留心睞娘與沈安青的話。還是竇二娘子有幾分鬱郁地抬頭,道:“方才不是見了趙府的車馬,怎麼不見瑛娘?”
睞娘也應聲抬頭,四下望了望,蹙眉道:“是了,瑛娘怎麼與我們一處?”
沈安青問道:“這位瑛娘是誰?”
竇二娘子這會可是找到話頭,瞥了一眼沈安青:“瑛娘是右僕射趙府上的三娘子,人才出眾,又善琵琶,連聖人都曾贊過她才貌非凡。”語氣中滿是驕矜,仿若說的不是趙瑛娘,倒是她自己一般,如此就能壓過沈安青一頭似的。
沈安青卻是微笑道:“竟然有這般出眾的娘子,若能得一見是極好的。”
睞娘笑著道:“瑛娘與我們都是熟矜的,管保叫青娘你能見到。”正說著,她欣喜地指著瓊臺另一邊:“那可不是瑛娘麼?”
眾人隨著瞧過去,只見一位身著蓮青越紗素面襦裳,一條丁香色銀線忍冬花間裙的年輕娘子,正微微含笑坐著,瞧來衣著並不出眾,打扮也很是平常,只是那份溫婉卻叫人一望便知。
睞娘向她笑著招手,那位趙瑛娘也微微頷首,起身向這邊款款而來,走到近前,睞娘拉了她嗔道:“你怎麼不來與我們一處,反倒一人坐在那邊了。”
趙瑛娘含笑與竇家兩位娘子見了禮,又向睞娘道:“這位娘子是......”
睞娘忙道:“她是青娘。”
趙瑛娘卻是眼前一亮,笑望著沈安青道:“就是那位茶藝出眾,教了你們三人茶道的娘子嗎?”
睞娘連連點頭,笑著拉她坐下:“正是呢,方才還說不見你,你怎麼一人坐在那邊了,卻不來尋我。”一旁的胡姬見幾人談地投契,忙送了瑛孃的食案坐席來,好教五人一處坐下。
瑛娘笑著道:“我今日是打慈恩寺過來的,來得晚了些,已是開席了,故而便在那一處坐下了,未曾見到你們。”
睞娘笑著道:“怪不得不見你,你去慈恩寺上香?”
瑛娘搖搖頭,輕嘆口氣道:“阿孃自來身子不好,我去眷寫經書求保平安。”
竇大娘子輕聲勸慰道:“瑛娘如此孝順,想來趙夫人必能身體康健多福多壽。”
瑛娘道了謝,卻與沈安青笑道:“青娘與我是初次相見,我卻聽說青娘擅茶道,心中很是仰慕,原想登門拜訪,不想今日在此處得見,真是幸事。”
沈安青微笑作答:“不過是會些粗淺茶藝,娘子高看了。”
瑛娘望了望睞娘與竇家姐妹:“我有一事想請,還望青娘不嫌我蠢鈍,準我與她們三人一道隨你學茶藝可好?”
沈安青吃了一驚,這位瑛娘初次見面便要隨自己學茶藝,她望了一眼睞娘,睞娘笑盈盈地點頭道:“再好不過了,瑛娘聰慧過人,想來必能學成。”
沈安青想了想,也便不再推辭,道:“那便要請瑛娘與睞娘一道來府裡了,每日只需一個時辰便可。”
瑛娘頷首微笑:“自當如此,有勞青娘了。”
沈安青冷眼瞧著,這位瑛娘雖是笑容得體言談有禮,只是對睞娘與竇家姐妹始終有些客氣和疏離,不似她們所說的那般親近。
待到胡姬引了戴著冪籬的杜秋娘到高臺上,臺上更是放下層層帷幔,席上眾人連那杜秋娘的模樣也不能見。竇二娘子一口吃盡杯中酒憤憤道:“不過是個教坊的歌伎罷了,好大的排場。”
一旁的睞娘卻是道:“聽聞這杜秋娘是十二教坊內人中數一數二的,一手琵琶更是彈得精絕,京都好些府上是請都請不來的。”
竇二娘子氣上心頭:“琵琶彈得再好又如何,還不是個歌伎,偏生這些人如珠似寶地捧著她。”卻不曾想一旁的趙瑛娘也是擅奏琵琶之人。
竇大娘子忙瞪了她一眼,又向瑛娘笑著賠不是:“阿嬋向來是口無遮攔,瑛娘莫要怪她。”
趙瑛娘溫和地笑著:“無妨,嬋娘也是無心的。”
高臺上琵琶聲起,席上一時都安靜下來,只聽那絃動錚錚然,清澈之音響徹瓊臺,弦高時如金擊玉碎,迸裂而出,震人心絃,低時又如竊竊低語,渾然在耳,引人入勝,那曲調行雲流水一般縈繞在瓊臺四處,向碧波盈盈處散開去,直到最後一聲絃動,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一眾人聽得都入迷,許久才回過神,二樓傳來撫掌笑聲:“絕妙,絕妙。不愧為杜秋娘,這燒槽琵琶怕也只有你配彈奏了。”乃是太子的聲音。
席上眾人也都紛紛稱絕,讚頌不已。
睞娘也不住點頭道:“果然好聽。瑛娘你最通此道,卻是如何?”
趙瑛娘微微笑著:“這技藝怕是難有人能越過了,不愧為教坊第一人。”這稱讚卻是極為誠懇,毫無私心的。竇二娘子冷了臉,冷笑不語。
賀蘭臨笑著自二層下來,向幔帳之中的杜秋娘道:“寶劍贈英雄。這燒槽琵琶怕也只有秋娘才能奏,便送與秋娘吧。”席上不少人都抽了口冷氣,這架燒槽琵琶乃是東漢蔡文姬所用,價值怕不止萬金,賀蘭臨卻是隨口一句便送了人。
杜秋娘不推不拒,隔著幔帳盈盈拜倒:“多謝周國公饋贈。”
竇二娘子更是氣得臉色發青,不過是一介歌伎,卻這般得他看重,對自己這個貴家娘子卻是毫不在意。當下裡,她一盞接著一盞地吃酒,似是在與人賭氣一般。
睞娘瞧見了,噗嗤笑了出來,湊近趙瑛娘與沈安青低聲道:“怕是哪家打翻了醋缸,好酸的味兒。”
沈安青笑著搖搖頭不發一言,趙瑛娘也是繃不住笑了起來,低聲道:“罷了,別再笑她了,她也是不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