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青此來京都,只帶了採容一個貼身侍婢,家中奴僕早已被遣散,老宅也被幾位叔父佔了去,聽聞何氏要接了她去京都竇府,幾位嬸母更是滿口應承,打發她收拾了幾件舊衣裳便遣了二人來了。
採容打開那隨身帶來的小布包袱,挑來挑去也不得件合適的衣裳,不由地垮了身子,喪氣地道:“早知道就該盯著她們的,居然連去歲夫人給青娘新做的兩條石榴裙都給貪了去,這回可是要見郡公夫人,難不成就穿這些去!”
沈安青倒是不在意,自散了發,任烏溜溜的長髮披散一肩,踞坐在妝臺前,對著銅鏡用梳篦輕柔地梳理著,輕笑道:“不過是身衣裳,哪裡就那般要緊了,乾淨妥帖便可,郡公夫人也不會因為穿得不華貴就怪罪的。”她已經見過太多貴人,富貴如高祖女帝之女鎮國長公主也不過是一介凡人,最終也逃不過賜死,又何須那般在意她們如何看待。
採容撅嘴道:“青娘,如今在竇府不比在楚州,老夫人雖然喜歡你,但終究不是府裡的人,還是要小心些,好教她們不看輕了去。”她走過來接過沈安青手中的梳篦替她一下下梳著:“二夫人雖說是青孃的表姑母,但終究不親呢。”
採容自小跟著自己在鄉里長大,最是沒有心思,如今能替她想到這份上已是極為用心了,沈安青哪裡會不知道,她笑著道:“你寬心,我知道的。”採容瞧著鏡子裡那一夕之間成長起來的沈安青,眉眼之間還帶著幾分青澀,但眼眸中熠熠生輝,沉靜的笑容叫人不知不覺就放下心來,對她信服。
房外傳來問話聲:“沈家小娘子可在房裡?”
採容忙起身迎了出去,卻是先前引了她們過來的侍婢,見了採容笑盈盈欠身:“娘子可在房中?”
採容笑著還禮:“已經散了發,正要歇下。”
那侍婢捧著一盤子衣物,笑道:“如此便請代為轉交,這是老夫人吩咐了送與娘子的,原是為大娘子做的,見娘子身段與大娘子一般無二,這顏色樣式都合適,便送與娘子穿了,若是有什麼不合適的只管說與我知,我再叫人去改了。”
又喚過幾個侍婢:“娘子身邊少了人伺候,這是大夫人叫送來的,照顧娘子平日起居也還妥帖。”
採容不想這竇府對青娘如此看重,不但叫與兩位娘子一處住了,連衣食用人也都是一樣不少,她忙笑著應道:“老夫人與大夫人關愛,真是不敢當,採容替青娘謝過了。”
那侍婢笑著道:“老夫人今兒還說娘子年紀小,也不必太過自苦,年輕娘子還是要打扮起來才好看呢。”說罷,告辭去了。
沈安青隔著門聽得真切,看樣子竇老夫人有意要栽培她,或者真是為了自己那一手茶道,只是不知道她會如何用自己。她自知身份低微,並無半點可以叫竇老夫人看重的,若是不憑藉自己所知所會的成為老夫人看重的用得上的人,只怕又會淪為二夫人何氏的掌握。
她待採容進去,吩咐道:“叫那幾個侍婢都先到配房安置了,如今到身邊的人越發多了,你是我自小帶在身邊的,情分不是她們能比的,你也要替我多用心些,平日有什麼我想不到的,你都要替我想著,咱們齊心了,就不怕別人有什麼心思。”
採容見她神色凝重,也知道這大府裡不比楚州鄉里,難保別人沒個害人的心思,她認真地點頭道:“青娘你放心,我必然會好生打點起來。”
第二日,採容引著那幾個侍婢來見禮,沈安青仔細打量了,四個侍婢都是年紀十三四歲模樣,她一個一個打量著,卻在最後一個身上頓住了,目光微微顫動,她沒瞧錯的話,這一個是西苑侍弄花草的芳蘭,那時採容被何氏早早嫁了出去,便是讓她貼身伺候沈安青,沈安青以為她不過只是個小婢女,對她頗多憐惜信任,誰料她暗中聽了何氏的吩咐,把竇昆引到了沈安青房裡,更把二人反鎖在了房裡,待到眾人發現,何氏故作大度,就此將沈安青嫁與竇昆,也將竇老夫人最後一絲顧慮和憐憫打消了。而之後這芳蘭卻是被何氏嫁與了竇昆的庶長兄竇子邡作妾。
想不到何氏還是耐不住了,把芳蘭想了法子送過來,大概還是不想叫自己跑了。沈安青冷冷看著芳蘭,她不明白何氏究竟是為了什麼,這般大費周章地要把自己嫁給竇昆,明知自己的兒子痴傻根本不可能行房也不會有子嗣,她為何就是不肯罷休?這個疑問沈安青從前未曾明白,此時再活一回還是疑問。
她不再多想,只是點頭道:“既然老夫人吩咐你們過來,那便有勞了。”
幾個侍婢忙都欠身道:“婢子不敢,請娘子吩咐。”
沈安青一一問了她們名字,這才又道:“採容帶著綠翹在跟前伺候吧,金玲與芳蘭便打點雜事。”侍婢們應著各自忙了起來。
綠翹替沈安青上妝,採容捧了昨日送來的衣物,攤開來瞧時,乃是一套海棠紅藕絲廣袖襦衫,下邊配著新染石榴紅裙,一套杏黃雞心領輕紗半臂襦裳,配著秋香繡芍藥束胸長裙,還有一套丁香色袒領衫配著牙白色牡丹曳地長裙,那袒領衫薄如蟬翼,又是短小,叫採容看得面紅耳赤,忙不迭放在一旁,咕噥道:“這怕不是要露出大半個胸脯來。”
綠翹聽得不由地笑了出來,輕聲道:“這是京都時興的衣裙,連最得聖人愛重的江都公主都是做此打扮,大府裡的娘子們都是有的,但的確是太過袒露,婢子們瞧著也是臉紅。”
採容忙掩飾了臉上的羞臊,唯恐別人笑話了她們主僕是楚州鄉里來的,忙道:“那不如就穿這一身吧。”
沈安青並不瞧那幾套衣裙,只是對綠翹道:“你去打聽一下,大娘子和二娘子今兒穿得是什麼衣裙,問仔細了來回話。”綠翹斂身應著去了。
採容這才有幾分羞慚地上前來:“都是婢子沒見識,叫人笑話了。”
沈安青微微笑道:“咱們是一處來的,你沒見過我自然也沒見過,不必理會了,她們說不出什麼來的。”她叫綠翹去打聽兩位娘子穿的什麼是為了不會穿的與她們衝撞了,自己雖然得了老夫人吩咐要去見郡公夫人,但也不能不知進退壓了竇府兩位娘子一頭,二來也能試試這綠翹是不是用得上靠得住。
不多會綠翹便來回話,大娘子穿的是茜紅織金藕絲襦裳鬱金裙,二娘子出挑些,是一套丁香色縵紗琥珀織金牡丹束胸裙,不但連衣裙樣式和顏色問明白了,連紋飾花樣也都不落下。沈安青微微頷首,笑著道:”如此,便穿這一套吧,也好不重了。”指的就是那套杏黃雞心領輕紗半臂襦裳,配著秋香繡芍藥束胸長裙。
綠翹忙上前替沈安青換了衣裙,採容捧了衣帶,上下瞧了一會,道:“今兒不能什麼首飾都不帶,瞧著也不合適呢。”
沈安青沉吟一會,道:“那就把前頭二夫人賞的那對赤金佛手冠兒取出來簪上便是。”
採容依言自妝匣裡取了那對佛手冠出來,乃是一對小小赤金的發冠上面嵌著幾顆小巧的珍珠,瞧著還是素樸了些,但也強過什麼都不戴,她把發冠一邊一隻束在百合雙髻上,再退了幾步打量一番,果然是人靠衣裝,換了這套妝扮的沈安青再不像是從前那個才從楚州來的怯怯不敢開言的孤女,身段柔美,面容姣好,雖然算不上絕色,但她眉宇間安靜溫柔的笑,和自信從容卻叫人為之心折。
就連綠翹也看得痴了,口中道:“娘子真是好看。”沈安青抿嘴一笑,帶著她二人出了門向內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