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辰沙若华

沈安青步子一滯,回過頭看著賀蘭臨,不知他如何瞧出是自己來了,無可奈何地摘了帷帽,拜道:“周國公。”

賀蘭臨滿含興味地瞧著跟前素衣常服的沈安青,和她身後兩個又驚又嚇的侍婢,笑道:“青娘今日怎麼得閒來了東市,怎麼不見竇家慕娘與嬋娘?”

沈安青避開他那雙滿是笑意的鳳眼,低頭道:“不過是得閒出來走走,買些衣料和花粉罷了。”

賀蘭臨笑望著採容手裡捧著的瑞錦,道:“這瑞錦不錯,只是太素淡了,這張記最好的錦緞料子不在這一處,不如隨我去上邊,叫她們拿了來與你挑吧。”

還不等沈安青答話,那掌櫃娘子笑得合不攏嘴了,連忙上來道:“國公吩咐,豈敢不從。”又陪笑對沈安青道:“娘子請上座,這就吩咐人送了時新上好的料子來與娘子挑揀。”

沈安青很是猶豫,賀蘭臨風流不羈名聲在外,此次又是帶著歌伎在此,她若是真隨了他去,只怕也會生出是非來。

賀蘭臨見此,笑道:“青娘是不願與我親近呢。罷了,我也不強留你一道上去了,一會叫人把衣料送去竇府上與青娘就是了。”

他回過頭對掌櫃娘子道:“揀上好花色的料子替我包好,送去竇尚書府上,與這位青娘。”掌櫃娘子忙不迭應下了。

沈安青大為惶恐,欠身道:“國公饋贈,青娘心領了,只是太過貴重,實不敢受。”

賀蘭臨笑道:“不過是些許衣料罷了,青娘若是不肯要丟了去也無妨。”轉過頭便上樓去了。他身後的杜秋娘向沈安青微微欠身,笑了笑隨之上去了。

沈安青見此,只得戴上帷帽領著採容與金玲二人出了綢緞莊去,掌櫃娘子殷勤送了出來,直道再來。

“娘子,方才這位郎君是何人?與你竟是相熟呢?還有先前那位不講理的娘子又是何人?”採容忍不住低聲問道。

沈安青有幾分鬱郁,才一出門就遇見了這等事,不但撞見了吳瑤娘,差點起了衝突,還與賀蘭臨有了牽扯,實非妙事。

金玲見沈安青不答言,忙拉了一把採容,低聲道:“只怕都是些貴人,還是莫要多問了。”

採容癟癟嘴,卻是湊近金玲道:“那郎君好生俊俏,出手也闊綽呢,居然瞧也不瞧就叫人包了衣料與娘子送去府裡。”口中嘖嘖感嘆著。

金玲卻是皺眉輕聲道:“只是帶著個歌伎出來,怕未必是正經人。”

沈安青在前面聽得清楚,想起這賀蘭臨果然如外間所傳,風流浪蕩,不但府中姬妾成群,青天白日就帶著歌伎出入市坊,還特意訂了十樣錦這般貴重之物博她芳心,真真是......胡鬧至極。只可惜那竇二娘子還痴痴念著他,哪裡會料到心上人卻是這般模樣。

她想到這裡不由地失笑,想起先前瓊臺宴時竇二娘子為了賀蘭臨送琵琶之事已是醋意大發,若要知道這個,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樣了。

金玲眼尖,瞧見沈安青似是心緒好了許多,笑了出來了,上前道:“娘子,前頭有家茶肆,可要進去瞧瞧?”

沈安青抬頭瞧時,只見一處小不起眼的鋪面前挑著塊布簾,上面書著茶字,比之其他店鋪,卻是門前賓客稀少,生意冷清。

她領著採容金玲二人走了過去,那茶肆掌櫃的卻是一位年長乾瘦的老翁,正倚在門邊瞌睡著,全然不理會店裡是否來了生意。

沈安青進到店中四下瞧了瞧,一排排青瓷小罐整齊列在櫥上,罐子上貼著紅紙,寫著茶名產地,光沈安青瞧見的就有劍南蒙頂石花、壽州霍山黃芽、福州方山露芽、峽州碧澗明月,都是京都極為稀少難得的名茶,叫她很是吃驚,這小店怕是小瞧不得。

她上前輕聲道:“老丈,老丈......”

那老翁悠悠醒轉,睜眼瞧見沈安青三人,忙站起身來:“娘子可是要買茶?我這處什麼茶都有的。”

沈安青笑道:“可有紫茸香?”

老翁神色一肅:“蜀中所出?”

沈安青笑著頷首:“正是,要禪寺茶園所出。”

老翁有幾分為難之色:“這卻是難辦了,此茶雖不算貴重,卻很是稀少,若是蜀中或還能得些,京都卻......”

採容撅著嘴道:“方才你還說你這茶肆裡什麼茶都有,我家娘子說了,你又說沒有。”

那老翁苦笑道:“小娘子莫急,倒也不是沒有,不過......”他看了一眼沈安青,“不過只有少許,不知娘子可願要。”

他轉身自櫥上尋摸了一番,拿出一個青瓷小罐,自裡邊取了一小塊茶餅來,道:“此茶稀少,也無客人來問,所以也只得這一餅,原想自家留下的。”

沈安青瞧著那茶餅小小一塊,約莫僅夠煎四碗,有些擔憂,只是如今鬥茶之期臨近,怕再尋也難得了,畢竟此時茶道還未在京都大興,紫茸香更是生僻少見。

她點頭道:“那就要了這一餅吧。不知老丈此處可有茶具?”

那老翁大喜道:“茶具是有的,這些時日不少貴府來小店訂了茶與茶具,新制了一批茶具,什麼樣兒的都有,請娘子隨我來。”

叫沈安青主僕吃驚的是,這茶肆瞧著雖小,卻是樣樣俱全,裡間陳設的茶具怕有數十種之多,越窯、邢窯的茶釜、茶甌、茶碾、盞託和執壺自不必說,長沙窯、婺州窯、壽州窯、洪州窯、嶽州窯都在其中,更還有漆木、琉璃所制的,叫人瞧得眼花繚亂。

老翁笑道:“不是我誇口,這京都城裡再無哪一家茶肆有這許多種茶具,娘子只管挑揀便是。”沈安青信步過去細細瞧了,不得不讚茶具製作精緻,只是並不肯挑了。

老翁道:“娘子既然要煎紫茸香,少不得要用上好的禪道茶具,那邊的長沙窯綠釉與越窯的青釉都是上佳之選。”

沈安青微微頷首,依舊不肯挑選,直到在一套白瓷茶具跟前停下腳步來,指著笑道:“就要這一套。”

老翁瞧了瞧她所指的,卻是一套尋常的白瓷壺盞,未曾上釉也沒什麼花紋,只有那茶甌是作蓮花狀,稍有些意趣,再無出奇之處,他不解道:“娘子如何瞧上這套,不過是尋常茶具並無出奇之處呢?”

沈安青微微笑道:“取得就是它無出奇之處。”見老翁依舊不明白,也不再多言,笑盈盈吩咐金玲與了錢,帶著那茶具與紫茸香回竇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