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辰沙若华

自信安公主府回來,沈安青不再輕易出府去,茶坊的事務俱是交予劉安代為打理,只是要他每月送了簿子來洛遙坊,如此便安生留在府裡準備嫁儀。

十二床大紅緞地捧金雙喜刺繡被面,十二對大紅緞地捧金雙喜刺繡枕面,子孫萬代挑花寶帳、龍鳳呈祥挑花寶帳、瑞雲滿地挑花寶帳各兩頂,還有坐褥靠背迎手不計其數,林林總總,怕是不下數十件女工繡活。

沈安青縫完最後一針牡丹花瓣,直起腰來,哀哀道:“這麼做下去,便是我們幾人不眠不休也是不夠的。”

過來小坐的趙瑛娘也幫著繡了只枕面,聞言笑道:“好老實的小娘,你卻不想想這許多活計,哪一家小娘自己能繡得了,自然是想了法子。”

沈安青有些不解:“這些繡活只怕是不便送去喜鋪叫人做了,卻要如何是好?”

趙瑛娘掩嘴笑道:“自然是請了裁衣娘子到宅子裡來做,這樣才能妥帖。”

沈安青丟下被面,笑著拉著她:“好瑛娘,你必然是尋著了妥當的人了,不如也替我尋幾個。”

趙瑛娘戳了她一指頭:“便知道你要打我的主意。”她笑望著沈安青,“只是早有人替你想到了,哪裡還用我。”

她笑著湊近沈安青:“我今兒來就是要說與你知,晚些我會著人送幾個裁衣娘子和幾箱子‘賀禮’來,你可要好生收著。”

沈安青愣住了,狐疑地道:“什麼賀禮,是誰尋了裁縫娘子?”

趙瑛娘笑盈盈地拿著枕面不緊不慢地繡了一針:“你猜是何人?”

沈安青思來想去好一會,忽然紅了臉,低聲道:“是奕郎?”

“不錯,就是你的奕郎。”趙瑛娘滿是戲謔。“昨兒託了人求了我,說是不便送來,只好請我與你說了。”

沈安青臉紅得不可開交,低著頭慢慢摸著那被面:“裁縫娘子也就罷了,那賀禮又是什麼?”

趙瑛娘恨鐵不成鋼地嘆道:“平日見你謹慎精明,這會子卻是糊塗了,若是比照郡王妃的嫁儀,聘財便需怕不是要一百六十抬之多,你卻是要去哪一處尋了這許多陪嫁來。蘭陵郡王這是替你備好了,託了我與秋娘幾個想法子送過來呢。”

“他待你可真是用了心。”說著她瞧著沈安青羞臊地緋紅的臉頰笑了。

好半天沈安青才瞧了趙瑛娘一眼:“連你也使壞,卻不早說與我知曉。”

趙瑛娘見她雖是含羞帶怯。卻是難掩歡喜,心裡不禁有些羨慕,卻是岔開話去,與她說起別的來:“後日便是端陽佳節,宮昆明池邊競渡賜宴。你如今得了賜婚,怕是也要去的。”

沈安青嘆了口氣,撫了撫額:“如今聽到宴樂,我便膽戰心驚,只怕又有什麼算計在其願去。”

趙瑛娘自然知道她前一回在公主府的事。輕笑道:“也是你無福消受,那等俊俏郎君侍奉左右,卻是半分不敢受用。真真可惜了。”

沈安青不依不饒要上前撕了她的嘴,口便該叫你去受用一番,卻又來取笑我。”

趙瑛娘拉著她坐下,這才正色道:“幸得前一回你機敏,不曾著了道。你若是那日替那樂師說上半句情,只怕信安公主立時會將他賞賜與你。更會叫人傳出話來,說是你二人有苟且,那時便難堪了。”

沈安青不曾料到其險,她頓時沉了心,低聲道:“瑛娘如何得知?”

趙瑛娘輕輕一嘆:“信安公主的性子人盡皆知,從前也是有過娘子不知深淺,被她壞了清譽。”二人思量起信安公主的手段,皆是暗暗心驚。

果然,端陽前兩日,宮裡來人傳了話,端陽節賜宴昆明池,沈安青只得謝了恩。

五月初五正日,大明宮都顯貴朝臣女眷盡數乘車至昆明池畔,池畔早已搭起綵樓蓆棚,數十架硃紅明黃顏色不一威武的龍舟停駐在岸邊,正高大,威嚴高昂的龍首上還束著大紅綢花,好不喜慶。

蓆棚夫人娘子們來了不少,都是打著團扇說笑著,沈安青下了車來,卻不知該坐在哪一處,正疑惑間,卻有宮婢近前來,輕笑著拜倒:“沈娘子請隨婢來。”

到一處綵樓秋娘、瑪雅兒三人正打著團扇笑望著她:“早知道你尋不到去處,叫人引了你過來。”

沈安青松了口氣坐下道:“你們來得倒早。”

瑪雅兒不復先前那般寡言少語愁眉不展,倒是恢復了性子,拉著沈安青唧唧呱呱問道:“聽聞這幾日青娘在府裡做女工備嫁,怨不得不見出門來。”

杜秋娘也湊過來:“可曾請了裁衣娘子,自個兒做怕是趕不完的。”

趙瑛娘笑的很是狡黠:“早有人替她準備妥當了,你們白操了這個心了。”

沈安青噌地紅了臉,扯住趙瑛娘衣袖道:“叫你渾說,再不理你了。”

那兩個自然也猜到了,笑的十分曖昧,更叫沈安青羞臊地無處躲。

宦者高聲道:“聖人至。”

諸多彩樓蓆棚身來,拜倒作禮高聲道:“聖上萬歲。”呼聲連片,此起彼伏。

昆明池畔當先最高的那座綵樓上,一個身著明黃團龍袍服,高束金冠的人影在諸多妃嬪侍御簇擁下坐下,向著眾人抬手,宦者這才叫了起身。池舟整齊排開,劃到聖駕所在綵樓前停住,龍舟上數百健碩的壯漢俱是著輕便短打,垂手立在龍周邊,等候聖人親自為龍舟點睛。

沈安青祖籍淮南道,卻是甚少見到端午龍舟競渡,見此情形,已是忍不住讚道:“此等場面怕是難得一見。”

瑪雅兒大笑道:“這算得了什麼,先前我曾隨國公去到江東揚州,那一處的龍舟競渡才叫盛況空前。龍舟盡數是當地富戶商賈出資置辦,下水前還需備齊三牲六畜祭船,船頭船尾俱是用桐油漆上數十遍才肯作罷,一回龍舟競渡怕不是有上百架龍舟,叫人看得咂舌。”

沈安青不禁神往,輕笑道:“聞聽江南水鄉澤國,想來必是風土不凡,景物怡人。”

正說話間,只見聖人已自綵樓下來,親自用硃筆為當頭那架龍舟點了睛,取下那朵紅綢大花,朗聲道:“競渡得勝者,有重賞!”

此時才聽那數百劃舟壯漢俱是拜倒,高聲嘶喊道:“萬歲。”登了龍舟,取漿划水,吶喊前行。

鼓響三聲,紅數架龍舟競相躍出,自水面上爭先滑行,兩岸便絲竹笙簫大作,綵樓喊著鼓勁,合著船頭大鼓聲,劃舟壯漢號子聲,漿擊水聲,熱鬧非凡。

綵樓上的諸位貴人此時也不閒著,早有宮婢捧了朱漆托盤來,盤線所制的長命縷與石榴花,恭請貴人束在臂上以避鬼消災,祈求長生。

四人各自揀了一束綁上,說笑著,沈安青忽而見一旁的綵樓娘孤零零坐著,身旁不見親眷和交好的夫人娘子說話,卻是獨自一人。

她有些奇怪地問瑛娘:“哪一位不知是誰家家眷,如何一人前來?”

還是瑪雅兒一眼認了出來,神秘兮兮湊近三人跟前道:“說來唬你們一跳,這位可不是人。”

“胡說,”趙瑛娘第一個笑了起來:“俏生生一個女娘在此,不是人又是什麼?難不成還是妖怪?”

“瑛娘說兒故作高深,“這位是宋州刺史王璇王九郎府上新娶的妻房,只是人人都說這位夫人不是凡人,乃是狐仙,擅妖法變幻,無人敢與她往來。”

這話說畢,連杜秋娘都忍俊不禁,沈安青笑道:“若真有妖法,如何還肯安生嫁人作新婦,只怕是以訛傳訛。”

趙瑛娘抬頭望向那位王刺史夫人,笑道:“不若請她過來坐下,與我等一道看龍舟競渡可好?”

瑪雅兒嘴上說的可怕,卻是第一個撫掌點頭:“甚好,甚好,說不定還能傳些狐仙的法術與我等。”

趙瑛娘吩咐了侍婢過去,只見那女娘聞說,卻是望向這一處,見四人俱是笑盈盈望著她,卻也不推拒,笑著起身而來,向四人作禮:“不知諸位娘子尋我有何事?”

四人忙都起身見了禮:“夫人不必多禮,只是見你獨自坐在綵樓人過來坐下一道說笑。”

王夫人輕輕抿嘴一笑,踞坐下道:“四位娘子怕是不識的我,不然也不敢邀了我過來說話。”

趙瑛娘替她斟了一碗雄黃酒奉上去,笑道:“夫人哪裡話,我們四人正是神往夫人的仙人風儀,這才冒昧相邀,還望夫人莫怪。”一時間,五人都笑了起來。

那位王夫人卻是看了看沈安青,正色道:“這位娘子我卻是認得,可是京都聞名的茶娘子?”

沈安青與她含笑而望,頷首道:“正是我。”

王夫人卻是蹙眉望著她:“娘子怕是有些禍事近在眼前,還需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