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歡殿裡幽暗靜謐,沈安青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自窗邊轉身回還時,卻是一眼瞥見那帷幔下的臥席邊搭著一件極為眼熟的衣料,仔細看時,竟然是自己先前的瑞錦小衣,當初二夫人使了綠翹悄悄拿走了的,如今卻是在這一處,在醉酒男子的臥榻旁搭放著!
她終於明白了,想來是竇慕娘尋了這小衣來,有意丟在臥榻邊陷害自己,如此就算自己不曾來這殿聲名受損,而竇慕娘不曾察覺她遺落了耳墜在殿。只怕此次是她與許皇后聯手所設的局。
沈安青一把扯過那小衣攏在袖子裡,咬咬牙,自然不肯就這麼就範,她快步回到殿門邊,躲在門後厲聲呼喊道:“你等竟然誣陷於我,我便是死也不放過你們……”
殿外的宮婢似乎聽到動靜了,有些慌亂地趴在殿門處向門裡張望,只見裡面殿窗大開,幽暗的殿似乎被關在裡面的娘子已不見蹤影,怕是真的跳下殿窗去了。
殿門外的宮婢大受驚嚇,低低聲交談著:“……這可如何是好,自那殿窗跳下去怕是不死也是重傷!”
“……咱們先進去瞧一瞧,興許是在哪一處也未可知。”另一個道。
沈安青聽得二人說話,情知還未曾喚人來,又聽那門鎖悉悉索索作響,只怕二人就要進來,她左右張望,卻是提起一隻白瓷花斛在手/>
等殿門開了一小道縫隙,一位宮婢擠進來時,沈安青手疾眼快一把用花斛砸向她,使了十分的氣力,那宮婢連聲都不及出,便倒在沈安青跟前。
外邊只聽見噗通一響。守在殿外的宮婢忙問道:“可見到了?”殿內靜悄悄的,並無回應。
她有些吃不準了,也推開殿門小心翼翼邁進去,卻被一臉狠戾之色的沈安青用碎掉的花斛指著一步步退了出來。
她結結巴巴道:“娘子……饒命……”
沈安青咬牙一字一句地說著:“知道求饒了,是誰叫你們騙了我來,還關入這殿堂裡去的!”
“是……”那宮婢望著還帶著血的花斛,話都說不順暢,“是……皇后殿下吩咐婢子們聽……聽從竇大娘子的吩咐……”
“可有人去報信了?”沈安青逼問道。
那宮婢嚇得哭了出來,點頭泣道:“先前的盧女史已經去稟報殿下了,怕是一會子……”一會子就該來人了。
果然是竇慕娘!沈安青心裡更是恨。她顧不上多問,一把扯下宮婢腰上的腰牌,看了一眼:“承歡殿翠煙。你的名字我記下了。你若是敢再不照著我的吩咐做,我自有法子處置了你,你一個宮婢,也該知道我是蘭陵郡王妃,後果可想好了!”她半是威脅。半是引誘,“若你肯聽話,我保你無事。便是皇后殿下,也不會責罰你。”
那宮婢看著滴血的花斛殘片,哪裡還敢違抗,跪下泣道:“聽憑娘子吩咐。”
昆明池畔。綵樓上的夫人娘子們都在說笑著,有宮婢們慌慌張張地議論著,待打聽了才知。原來是周國公在宴上吃得醉了,不知走去了何處,侍從們四處尋不到,這才過來問,怕衝撞了女眷們。瑪雅兒聽了消息。再坐不住,帶著侍婢便下去了。
這當兒。沈安青才慢慢上了綵樓來,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把趙瑛娘與杜秋娘都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沈安青長長吐出一口氣,擠出一絲笑來:“無事了,讓我坐一坐便好。”
聽得樓下人聲躁動,趙瑛娘吩咐侍婢下去打聽,自己卻是望著沈安青正色:“出了什麼事?”
沈安青抬眼望了不遠處的竇府所在的綵樓,冷笑一聲:“竇慕娘好心機,險些就著了她的算計了。”
還未等她細說,侍婢上來報說:“周國公尋到了,在後邊的水歡殿歇著,只是……”
“只是什麼?”趙瑛娘皺眉問到。
那侍婢似是有些難以啟齒,低聲道:“只是聽說有宮婢撞見有娘子與周國公在殿內私會,還被那娘子推撞受了傷,已經叫了醫官過去瞧了。”
趙瑛娘聽得大吃一驚,轉而望向沈安青,沈安青苦笑著搖頭:“我不知那人竟然是周國公。”
杜秋娘唬的臉色發白,拉著沈安青問道:“如今可怎麼好,那宮婢可瞧見是你了?你如何會去水歡殿。”
正說話間,卻聽綵樓上有人笑道:“瑛娘、青娘都在此處?”是竇慕娘。
她笑盈盈上來與三人見禮,向臉色尚未平復的沈安青道:“青娘這是怎麼了,似是面色不大好。”
沈安青卻是輕輕笑望著她,目光裡幽暗難辨:“聽聞慕娘前些時日大病了一場,這會子倒像好了。”
竇慕娘笑著踞坐下:“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已經大好了,叫青娘記掛了。方才見青娘匆匆過來,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幾個在這一處坐著,便過來說說話。”
趙瑛娘先前聽了沈安青的話,自然知道此事與竇慕娘脫不了干係,她也不多言,與秋娘坐下道:“如何不見嬋娘?”
竇慕娘望了眼昆明池上畫舫閒道:“阿嬋是個熱性子,聽聞周國公不見了,陪著瑪雅兒去尋去了。”她別過臉來,看著沈安青笑道:“說來方才像是瞧見青娘打後邊過來,不知見未見到周國公?”
沈安青還未說話,只聽瑛娘先笑了起來:“慕娘好厲害的眼,方才崔二夫人請了青娘去說話,這才回來,也不知慕娘如何會瞧見青娘打後殿過來的。”
杜秋娘也是半是笑半勸慰著沈安青:“崔二夫人性子直,怕是叫你受了委屈,你別往心裡去,看把個美嬌娘委屈成了小媳婦了。”
沈安青這才笑著望了竇慕娘,只見她梳著墮馬髻,斜斜的髮髻流蘇遮住了一側耳邊,另一側果然戴著珍珠耳墜,無怪不曾發覺掉了的那隻耳墜。
她輕聲道:“慕娘,你怎麼少了一隻耳墜?”
趙瑛娘與杜秋娘順著她所說的望去,果然在層層流蘇鬢髮下,竇慕娘右耳空空,只有左耳上戴著珍珠耳墜。竇慕娘伸手一摸,臉色大變,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掉落了耳墜,卻是不曾發覺,她驚疑地望向沈安青,卻見她面色平靜如常,只是冷清清看著自己,似乎能看通透所有的事。
端陽節宴便被周國公的風流韻事給打破了寧靜,聽得了消息的夫人娘子們傳說,周國公是被人扶去水歡殿,那位娘子還與周國公在殿久,連耳墜都掉在周國公懷裡,被宮婢撞見了才慌亂逃了去,推搡了那位宮婢徑直撞在了花斛上,頭破血流不省人事。
有夫人更是滿是興味地與人低低說著:“聽聞周國公府的胡姬尋了去時,便見周國公衣裳袒露,形容不整,醉醺醺地睡著,那娘子掉落的珍珠耳墜便在周國公的衣裳上呢,可以想見當時情形多旖旎。”
另一位夫人曖昧地笑道:“周國公果然是俊俏風流,吃醉了也有娘子願意侍奉,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娘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來?”
“能到宮,自然不是尋常人家娘子,且看哪一家娘子遺落了耳墜便知曉了。”
一位得了消息的夫人笑著用團扇點了點對過的竇府綵樓:“方才那一府的大娘子不見了一隻耳墜呢,倒像是珍珠耳墜子。”在場的哪裡還會不懂,俱是大笑起來。
侍婢端了漆木盤來,裡面放著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粉團角黍,奉上一把精緻小巧的小角弓和數支竹箭,笑著道:“請娘子們射黍。”
趙瑛娘笑著取過角弓,道:“瑪雅兒只怕不會迴轉了,還是我當先吧。”拈弓搭箭射向漆木盤角黍,上面粘著大而飽滿的紅豆,宮婢笑著碰上前來:“恭喜娘子,是隻紅豆餡的。”
沈安青已經定下心思,也取了角弓,照著瑛孃的樣子,射向漆木盤,得了個栗子餡的,笑著接過吃了一口。
只有杜秋娘似是有些坐立不寧,時時出神,待宮婢捧了角弓到跟前,這才心事重重地接過來,卻是兩次都未射子外,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放心不下瑪雅兒,也不知她如何了?”
趙瑛娘蹙眉道:“如今竇慕孃的事已是鬧開了,只怕周國公也不會再留在宮裡,必然是先行回府去了,餘下的事……只是照著常禮,周國公會去宮給竇慕娘一個交代。”
杜秋娘沉沉嘆了口氣:“那竇家慕娘究竟安得什麼心,怎麼會要害了周國公與青娘呢。”
趙瑛娘冷笑道:“她平日看著最是親和溫厚,想不到心思如此歹毒,青娘已經賜婚與蘭陵郡王,此時若是鬧出什麼醜聞謠言來,自然便是人人唾棄,宣城長公主殿下再和善也不會讓她進府了,連周國公都要為人不齒,落個奪人妻房的惡名。”
沈安青低低一嘆:“我不知那殿公。”她當時已是嚇壞了,不曾敢近前看那臥榻上的男子,卻不知如此卻是累了周國公。
杜秋娘此時已是略略靜下心,輕輕勸慰沈安青道:“無妨的,你也是為人算計,哪裡還想得到這麼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