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辰沙若华

火辣辣難以下喉的劍南燒春,瑪雅兒獨自喝掉了整整兩壇,早已花容泛紅,面帶霞蘊,卻是吃吃笑著拉住沈安青的衣袖:“好青娘,你隨我回府去,我那處可是上好佳釀,我要與你大醉一場才是呢。”又倒在杜秋娘懷裡不省人事了。

沈安青好氣又好笑:“不能喝偏生要逞強,喝成這般模樣,卻要如何是好。”

杜秋娘取了湃了水的手絹替瑪雅兒溼了臉,輕聲道:“青娘對不住,她醉成這樣,一會子我送了她回去就是。”

沈安青嘆口氣:“原以為她是咱們幾個,平日也是一副大喇喇的性子,如何這些時日不見卻成了這模樣,問她也不肯說。”

杜秋娘心裡暗歎,這樣的心事她也知道,卻都不能說與人知道,只是強笑道:“許是有什麼心事不願說與我們知曉,想來過些時日便好了。”她起身吩咐侍婢扶了瑪雅兒,向沈安青作別。

沈安青哪裡放心地下,一徑送出府去,見秋娘把瑪雅兒安頓到車上,又吩咐了國公府的車馬隨在其後,這才放心了。

杜秋娘緩步上前來,正待要與沈安青說上幾句,就此別過,誰料一旁大喇喇出來一位侍婢打扮模樣的女娘,上前來毫無半點規矩地問道:“這位便是沈娘子嗎?”

沈安青也是有些吃驚,看了看那女娘,微微頷首:“是,未知有何事?”

那侍婢輕笑一聲,遞上來一張帖子:“婢子是信安公主殿下遣來送帖子與娘子的,殿下請娘子去府上小坐。”

沈安青納悶地接過那張帖子,帖子上洋洋灑灑數字,卻是信安公主邀請她即日去公主府小坐,品茶說話。侍婢見帖子已經收下。便拜了拜告辭去了。

杜秋娘在旁,見沈安青臉色有些不好看,低聲問道:“信安公主如何會下了帖子與你?”

沈安青也是思量不出緣故,搖頭皺眉道:“我也是不知,只是……怕來者不善。”她先前在選妃宴上一舉得罪了許皇后與嘉成長公主兩派,只怕這信安公主正是為此邀了她過府,實難說是好意。

杜秋娘臉色也有些凝重:“如此,可要我陪你過府去?”這位公主的性子卻是人盡皆知的,若是不去只怕更是不能善了。

沈安青笑著望了她:“不必了,她也不會拿我如何。畢竟我才得了詔諭賜婚,總會忌諱著些的,你安心送了瑪雅兒回府去就是了。”杜秋娘雖然是澤王府之人。但畢竟身為妾室,若真有什麼,惹怒了信安公主,只怕非但保不住沈安青,還要連累了她。

送了杜秋娘與瑪雅兒離開。沈安青才匆匆回府換過衣裙,又交代了採容看好門戶,這才帶著金玲出府去了昇平坊的信安公主府。

信安公主府自公主及笄之時才興建,數百工匠不分晝夜,大興土木,一年多光景這才建成。明牆青瓦,飛簷鴟吻,竟然都是比著宮一派豪奢貴氣。

才到府門前,便有僮僕上前拉了馬,嬌美的華衣侍婢上前來跪倒在地:“娘子請落馬。”

沈安青扶著金玲的手欲要踩著踏凳落馬,卻只見一名嬌小美貌的女僕拜倒在車旁,拱著背作踏凳狀。她登時愣了,不敢下腳。

一旁迎客的侍婢輕笑道:“娘子請落馬。”

沈安青看那拜伏的女娘終究是不忍。只得扶著金玲的手,撩起裙襬自馬車上跳下來,這才跟著侍婢向府r />

進烏頭門,過正堂,穿二門,一路行來那侍婢並不停步,卻叫沈安青看得心驚,這路過所見的諸多亭臺樓閣,俱是精工細作,單單是其應接不暇。

後園裡不見花木,卻是一處極廣闊的內湖,與周國公府那一處不相上下,湖上有九曲廊橋,橋下是荷葉亭亭,更有含苞待放的荷花掩映其/>

侍婢遙遙指著湖上一處涼殿:“殿下便在此處,請娘子順廊橋而去。”

不待沈安青答話,侍婢已是欠身而退,廊橋上卻是遠遠來了一位青衣素服,頭束絲帶,面如冠玉傅粉的俊俏小郎,行到沈安青主僕跟前作揖笑道:“沈娘子請隨我來,殿下久候了。”

沈安青心頭一緊,這位信安公主的荒淫任性她是見識過的,當日在明光寺都敢逼淫慧性禪師,如今這府裡還不知道有什麼不堪入目之事,她此來怕是入了龍潭虎穴,實在是危險難料。

小郎引了她到了湖上水殿,只見殿青帷幔,隨風鼓動搖擺,帷幔下卻是立著諸多年輕俊美的小郎,俱是素衣常服,見沈安青主僕近前來,都露了笑,極為曖昧一般。

沈安青更是心低聲吩咐金玲跟好自己,金玲早已面無人色,低著頭應著,跟在她身後半步不敢亂走亂看。

行到殿一身硃紅薄紗縵衫低低束胸裙,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倚在胡床上,聽一位郎君彈著琵琶,那郎君卻是一身大袖絲羅長袍,只在腰間束了條絲絛,眉眼含笑看著沈安青,手上不停撥絃作樂。

“青娘來了,”信安公主笑著向沈安青招了招團扇,“來聽一聽我這樂師的技藝比杜秋娘如何。”

沈安青卻是不敢怠慢,上前拜下道:“公主殿下安好。”這才帶著金玲退到一旁。

一曲罷了,奏琵琶的樂師笑吟吟起身:“殿下聽這曲清平樂如何?”

信安公主悠閒地打著團扇,掃過沈安青笑道:“曲調如何不該問我,應當好生問一問沈娘子,她是我請了來的貴客,若她說好時,那便是好了,我自當重重有賞。”

那樂師竟然作真,放下琵琶,滿臉笑容行到沈安青跟前,眉目含情凝望住沈安青:“沈娘子,未知某這曲清平樂如何,可能得個賞?”他越說越是湊近沈安青,幾乎要貼到跟前去了。

沈安青心一步,面色卻是不變地回過身去,向信安公主欠身道:“未知公主殿下召了奴來府上所為何事?”金玲卻是緊跟在她身後,不著痕跡地將樂師隔開來。

信安公主打著團扇,並不肯應沈安青的話,卻向那樂師道:“看來沈娘子瞧不上你的技藝呢,你說該當作何懲罰?”

那樂師不復先前的得意風流,臉色大變拜倒在地:“殿下饒命。”瑟瑟發顫,分明是害怕已極了。

信安公主望了他一眼,笑的極為妖豔:“我當然不會要你的命,你可是府裡首席樂師。”她向左右道:“拖下去杖五十。若有下一回,叫貴客不喜,那就剁了手趕出府去。”話語極為輕柔,如同在說什麼不相干的事一般,卻是叫人聽之懼怕。

那樂師登時連連叩首,又是哀哀望向沈安青,懇求道:“沈娘子,為某說一說情吧,莫要讓公主責罰於某。”

沈安青垂著頭,不去聽那樂師哀求,只是心裡早已七上冰一般。這位信安公主只怕不同於許皇后和嘉成長公主,行事任性妄為,不講禮法,若真是要對自己出手,只怕也是徒奈何。

信安公主看著那樂師被拖了出去,滿臉是笑看著沈安青:“青娘好本事,連奕郎那等不解風情之人竟然會與你私訂盟約,倒叫我小看了你。”

沈安青並不動聲色,只是微微欠身:“殿下過獎了。”

信安公主並不肯放過她,手快了起來:“只是那韓月娘卻是委屈極了,原本便是皇后殿下為她向宣城長公主說親在先,如何最後卻是這般收場,如今在府裡哭鬧不止呢。”

“便是竇家慕娘聽聞也是大病了一場,請了醫官到府裡去了好幾回。說來你與那竇慕娘不是素來交好,從前還是寄居她府上,這一會卻是毫不顧忌,搶了她的如意郎君了。”信安公主毫不掩飾地笑道。

沈安青深吸口氣,輕笑道:“殿下說笑了,這等事哪裡來的先來後到,若真論及先來後到,也該是郡王與奴訂下盟約在先,議親之事在後了,否則也不會有賜婚的詔諭,殿下覺得可是如此?”

信安公主定定看了沈安青許久,大笑起來:“好個沈青娘,我道你是個弱懦性子,人人可欺,不想你也有這般膽大之時,說的不錯,自來這男女姻緣便該是如此,自己瞧上的便該盡力爭了來。”

她向一旁侍立的小郎道:“今日我與沈娘子相談甚歡,著人去窖胭脂紅來,必要痛飲一番,再著歌舞伎來奉上歌舞,莫要辜負了良辰美景。”小郎笑著應了下去了。

沈安青忙婉拒道:“殿下,奴不擅飲酒,還是不必了吧。”

信安公主卻是笑的越發開懷:“怕什麼,你若是醉倒便在我這公主府歇著,難不成還怕我這裡招呼不好你?”

沈安青聽她的語氣,卻是不敢再多言,只是心裡益發警惕,不知這位公主究竟打得是什麼主意,只是瞧這陣仗只怕想要安然無事實非容易之事,只能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