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郊外的官道上,一輛青幃馬車飛速的趕路,惹得路人叫罵不斷,抱怨連連。

車上的麗姐兒一邊瞧着林氏獃滯的臉色,一邊內心彷徨。

麗姐兒從沒想過那天林氏生產有什麼不妥,即便是綠萼把打聽來的實情告訴她,她依舊無法相信。明明是她在管家,為什麼出了那麼大的事,她不知道?

曾經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妹妹悄無聲息地故去,好似一粒塵埃,不知不覺。曾幾何時,她也經歷過如此傷痛,眼前一片黑暗,內心迷茫,不知所措。她很理解林氏現在的心情,可更多的則是擔憂。她聯想到了林氏那次小產後的情形,又聯想到了多年前的另一個她以最慘烈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

本來徐熹是要親自帶着林氏去雲岩寺的,可偏偏朝廷發來了急件,他抽不開身。林氏哪裡管徐熹是不是陪她去雲岩寺,她一刻都等不得了。麗姐兒瞧着林氏神色恍惚,哪裡敢讓她一人去,沒辦法,只好輕車簡從跟隨林氏。

馬車行的飛快,車內一顛一顛的,令人不舒服。麗姐兒強忍着不吭聲,只默默地觀察着林氏的神色。她希望林氏大哭一場,宣洩情緒,這樣才算緩過勁來。可林氏模樣愣愣的,麗姐兒尤為擔憂,怕林氏撐不住。

待到了雲岩寺,麗姐兒扶着林氏下了馬車進了內殿,見了住持方丈,直奔主題。住持方丈也不敢怠慢,念了句佛號就帶着林氏和麗姐兒去了佛前。

巨大的佛像下擺着一個甜白釉的罐子,孤零零的,遠離陽光的照射,顯得很落寞。

“我要見一見我的女兒。”林氏獃滯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罐子,語調奇異地上揚,樣子很落破。

麗姐兒明顯感覺的心臟跳快了兩下,後背發寒,緊緊地拉着林氏的胳膊,生怕她不管不顧。

那方丈也明白了林氏的意思,連忙道:“阿彌陀佛,女失主又何必打擾令愛的清靜,她已然魂歸極樂。”

“我不管,我還沒見過她的樣子,聽說她已經成形了,有這麼大了。”林氏着魔般比划著,頓了頓接着道,“她怎麼在一個罐子里?多黑啊,多冷啊,她那麼小,該多害怕!我的女兒,竟受了這麼大的苦楚,這麼多的委屈,我這個做娘的,怎麼能看着不管?”

話音剛落,林氏就好似瘋了一般朝那罐子撲去,麗姐兒根本拉不住。剛剛林氏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在麗姐兒的耳朵里,麗姐兒也辛酸的很,眼角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們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攔着夫人!”麗姐兒顧不得擦眼淚,聲色俱厲地對青杏和榴花道。

麗姐兒自然不能對方丈吩咐什麼。可即便是住持方丈,在他的立場上,也不能攔着林氏。他好歹是個和尚,總是要避嫌的。

榴花和青杏兩個也不知是被林氏的行為嚇壞了,還是見到裝着死胎的甜白釉嚇壞了,總之兩個人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們上前拉林氏,可林氏卻已經抱着罐子不撒手了。

林氏抱着甜白釉的罐子,臉貼在蓋子上,眼淚刷刷地流,嘟嘟囔囔,小聲嘀咕着幾人都聽不清的話語。麗姐兒見了林氏的樣子,先鬆了口氣,好歹林氏是哭出來了。林氏越哭越大聲,不再是隱忍地哭泣,哭聲開始凄厲,慢慢地嚎啕大哭。麗姐兒在一旁跟着哭,哭的很傷心,畢竟是自己的妹妹,現如今的狀況實在凄涼。而兩個丫鬟也跟着抹眼淚,唯有住持方丈一副見慣世態炎涼,生離死別,看破紅塵的樣子,撥動着佛珠念經。

林氏一直哭,直到她想起了什麼來似的,死命地掀罐子的蓋子。幸好罐子是封起來的,林氏並沒有得手。可麗姐兒見了還是連忙抓住林氏的手,不讓她動。

“娘,您想讓妹妹死去都不得安寧嗎?”麗姐兒一雙眼睛哭的紅紅的,聲音哽咽地道。

“我要看她一眼,我還沒見過她的樣子。這世上哪裡有沒見過女兒樣子的娘親,我一定要見她一面!”林氏苦苦哀求。

“妹妹會在娘親的夢裡出現的,娘親可不能擾了妹妹的清靜!”麗姐兒一邊哭一邊找借口道。

她很理解林氏的撕心裂肺,可是林氏要做的事是在太過殘忍。她不敢想象林氏打開罐子,看見死胎之後生不如死的樣子。更不敢想象罐子中那個與她有血緣關係,還沒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可憐生命的樣子。

“夢?她會來嗎?”林氏獃獃地問。

“會的,自然會的,娘親的女兒,總是要來見娘親一面的!娘親這麼思念妹妹,妹妹都會知道的。”麗姐兒說的斬釘截鐵。

林氏抱着罐子,雙手溫柔地拂過,好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寶。她神色獃滯,低下頭,輕輕地將臉貼在罐子上,不再哭泣,安靜下來。

“小姐……”青杏瞧着林氏的樣子,心下發慌,忍不住叫了麗姐兒一聲。

麗姐兒又哪裡不發慌,她明白青杏的意思,林氏現在的樣子着實令人害怕,很有神經錯亂的感覺。

“夫人回去吧!”榴花看着不好,連忙道。

“六小姐在這裡,你們要去哪裡!”林氏聲音嚴厲,雙手死死地抱着罐子。

“娘親,您一天都沒用膳了,我們回去用過膳再來吧。”麗姐兒勸說道。

“我不餓。”林氏低聲道。

麗姐兒瞧着林氏的樣子,心頭抖了抖,看了青杏一眼。

青杏悄聲道:“留了綠萼在爺的書房遞消息,想必爺已經往這裡趕了。”

麗姐兒頷首,裝着一副可憐相又對着林氏道:“娘親不餓,可女兒餓了,娘親捨得女兒餓着?”

林氏神色複雜地看着麗姐兒,好一會才恍然大悟道:“是了,讓你妹妹隨我們回家就是了!”

麗姐兒聽了林氏的話,抬頭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念佛經的住持方丈,用眼神詢問他是否可行。

“阿彌陀佛,令愛雖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可這肉骨凡胎還是呆在寺廟的好。”方丈打了個眾生平等的手勢道。

“娘,您看方丈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帶着妹妹回去,擾了妹妹的清靜啊。”麗姐兒繼續哄着林氏。

“總不能把你妹妹孤零零地留在這裡。”林氏復又把臉貼在罐子上,緊緊地抱着不撒手。

恰巧這時,徐熹帶着徐福快馬加鞭地趕到了。二人滿身塵土地進了內殿,看着林氏神色哀傷,滿臉淚痕地抱着裝着死胎的甜白釉,心下大痛。

“阿媛,快隨我回去。你哭了這半天,也累了,該歇歇了。”徐熹上前道。

“我們帶着女兒回去!”林氏看到徐熹破涕為笑道。

徐熹臉色一僵,隨即笑着道:“當然要帶着麗姐兒回去了,我們何時丟下她過!”

林氏一聽,臉色沉下來道:“我們分明有兩個女兒,你只記得麗姐兒,忘了碩姐兒了?”

徐熹一聽,心神大痛。林氏分明還記得在山裡,懷着歡哥兒時,說若是個女兒,就起名碩人的。

“碩姐兒自然也要帶回去。”徐熹勉強笑着道。

一旁麗姐兒拉了拉徐熹的衣袖,悄聲道:“娘親有些不對。”

麗姐兒的聲音悶悶的,一聽就是哭啞了嗓子。

“為父心裡有數。”徐熹安撫麗姐兒道。

“真的?”林氏聽了徐熹的話,笑着問,自然而然地打斷了兩父女的對話。

“自然是真的!”徐熹笑着道。

“夫人嗓子都啞了,還是喝些水吧!”榴花不知何時端了一杯水來。

麗姐兒疑惑地看着榴花,發現榴花端水的雙手細微地抖動,連忙瞧了徐熹一眼。

徐熹安撫地對麗姐兒點點頭,麗姐兒就轉頭目不轉睛地看着林氏。

林氏盯着榴花卻並不接水,只是死死地抱着甜白釉的罐子。

榴花笑着道:“夫人忙着,奴婢來喂您。”說著榴花就把水杯端到林氏的唇旁,一點點地喂。

林氏確實渴了,榴花喂她,她就喝了。只是喝了之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抱着罐子睡著了。

“快把夫人扶到車上!”徐熹厲聲對榴花和青杏道,頓了頓又對着麗姐兒道,“你陪着你母親,我們回家!”

“是!”麗姐兒連忙道。

於是昏迷的林氏在榴花和青杏的合力下上了馬車,麗姐兒隨後跟上。只在上馬車的前一瞬,回頭看了看父親與徐福交待着什麼,心下疑惑,卻沒時間細想就上了馬車。她不知道,這是她和林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妹妹的屍首。

路上,麗姐兒問榴花道:“你給夫人喝了什麼?”

榴花連忙道:“是徐管家讓我給夫人喝的,還說是爺准了的,說是蒙汗藥。”

麗姐兒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待到了晨園,芳草帶着丫鬟婆子在二門處等着,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氏都嚇了一跳。

“別傻看着,還不把夫人給抬進去!”麗姐兒厲聲吩咐道。

“是。”芳草連忙答應,帶着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前親自服侍。

“再派人去請郎中,快去!”麗姐兒到底管過家,下人不敢怠慢,得命的小廝不要命地瘋跑在蘇州城的街道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