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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婦人約莫四十多歲,也可能五十來歲。年齡這種東西是最看不出來。八月的京城很熱,瘦削的婦人長發綰了起來,在腦後盤成髻,藕荷色的紗裙屬於改良的旗袍,十分典雅大方。只是,她穿了一雙普通的涼拖鞋,目測是主人,而非客人。

“錦兒,你終於回來看我了。你可知媽媽好想你。”她神情激動,語氣也不均勻。一雙瘦削如柴的手死死拉住周洛冰。

周洛冰只來過周家一兩次,主要是來見爺爺。對於周家的親戚,倒是沒有多大的印象。或者說,印象最深刻的當屬二哥周景榮一家,畢竟她第一次來周家,全權接待的就是二伯父與二伯母。所以,她的印象里只有爺爺,以及二哥一家。

那麼,眼前這位神情激動,似乎還有些不清醒的婦人,又一直在喊“錦兒”女子,就應該是自己的大伯母,周錦行的母親了。

“錦兒,不許走了。媽媽天天都盼你回來。”她繼續說,抓得越來越緊,周洛冰都覺得有些疼痛。

“好,不走。周洛冰原本想表明身份,但看大伯母神志不清,有些癲狂,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時的人處於自己的境界中,如同夢遊,而且心理的高期望值也會產生極高的心理能量,如果貿然給予相反的答案,那麼,期望的瞬間落空,帶來的心理能量的倏然釋放,會給這個人帶來巨大的傷害,嚴重的可能直接誘發心臟病等疾病死亡,即便不嚴重的也會受到莫大的打擊。

雖然大伯母一家與她並無什麼交情,她也不是聖母,但她周洛冰也絕對不是惡人,不至於明知這對大伯母有損傷,還要做。所以,她輕言安撫,很溫柔地說:“好了我不走。別擔心。”她一邊說,一邊拿了另一隻手放在她的背部輕輕安撫。

“哦,我去叫茶姐做你喜歡吃的蛋糕。哦,不行我親自去做。”她依舊十分激動。

“叫茶姐做就是了。我陪你說說話。”周洛冰將聲音放緩,放輕,幾乎是催眠時所用的狀態了。雖然,她一直學不會真正的催眠,但還是有些效果的。

大伯母的情緒漸漸平復,卻還是拉着她往家裡去,院子里種植了不少藥材在陽光下散發出植物強盛的生命香味。

周洛冰攙扶着這個失去女兒一直處於恍惚狀態的婦人慢慢往她家裡去,剛繞過一處花圃,就看到一五十多歲的壯碩婦女急匆匆地奔過來,先是喊了一聲:“太太。”繼而是驚訝得張着嘴,像是白日里見鬼似

“錦兒,錦兒回來了。”大伯母依舊激動,指了指周洛冰。

“太太。那——”那婦人嘴快,似乎想要說出來。周洛冰眸光一沉一臉的怒氣,然後又是淡雅安寧的聲音,說“茶姐,去做些我最愛吃的蛋糕來,我陪媽媽說會兒話。”

“可是,你——”那茶姐顯然也嚇得不輕。周洛冰這下已十分明白自己跟周錦行真長得不是一般的像。

“媽媽狀況不是很好,受不得驚嚇。你快去準備蛋糕。一會兒,我與你細說。”周洛冰怕這茶姐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刺激了大伯母,於是搶先截住了她的話。

“好。”茶姐立刻回答,轉身就要走。

“等等,你通知老爺。說說家裡的情況。”周洛冰立刻又說。她可不能因為大伯母的事,羈留在此。得找人解圍將大伯母安心交出去才算是不失了爸媽的面子、禮儀和教養。

“好的。我這就通知。”茶姐立刻就奔進去。

周洛冰攙扶了大伯母進了廳里。廳的四面拉嚴實了窗帘,看起來陰森森的。大伯母還沒坐下,立刻就說:“我們去房間吧。你的房間,我一直都有整理呢,還給你養了仙人掌。他們都說你犧牲了,我就不信我就不信,我說我的錦兒一定不會丟下媽媽的。”大伯母又絮絮叨叨。

周洛冰卻是一驚,她一直知道周錦行死了,至於怎麼死的,她不清楚,周家人似乎也諱莫如深。就連周景榮也含糊帶過。這一刻·大伯母居然用的是“犧牲”,那麼,周錦行是軍隊的人。

“我不會。”她將大伯母擁入懷中,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媽媽那樣。這會兒才發現這女子這樣瘦削。

“來,果汁。”茶姐還是不放心,端了果汁出來瞧瞧,看到大伯母靠在周洛冰懷裡,輕輕吐出一口氣。

“謝茶姐。開一下窗戶,這屋不開窗,日光不明媚,濕氣重,不利於身體健康。尤其我,媽,她這麼瘦。”周洛冰輕輕拍着大伯母的背,像是母親哄孩子一樣。

“不要開窗,不要開窗帘。錦兒,錦兒會走的。”大伯母忽然激動起來。

“不會走,不會走。開窗才有助於健康,對不對?”周洛冰輕聲地說,然後又很耐心地說,“你拉着我,看茶姐打開,我會不會走。”

大伯母不說話,嘴嘟着,周洛冰輕笑示意茶姐開窗戶。茶姐將窗戶打開,窗帘悉數拉起,讓植物香的風在廳里盤旋而過。

“看,真的沒走。對吧。”周洛冰還是很輕柔地說,依舊那麼拍着大伯母的背,直到她睡熟,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手雖然還是抓着周洛冰,但力道已明顯放鬆。

茶姐端了香噴噴的蛋糕出來,周洛冰吩咐她拿來毯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大伯母放在沙發上睡下,又蓋上毯子。

“你是?”茶姐終於問。

“你應該知道。周家這一代的另一個女娃。”她低聲說,生怕吵了大伯母,又是一場鬧騰。

“哦,是洛冰小姐。”茶姐輕聲說,又說了“今天謝謝你了”。

“不必。”周洛冰要起身,卻發現大伯母又有些不安寧。她隨即又坐下。這樣來去,大伯父倒是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看到大伯母安然入睡,放了心,這才抬頭看周洛冰,也是一驚,立刻就知曉妯是誰便說:“偏廳說話吧。

周洛冰原本想拒絕,本來媽媽生病的事,就讓她對周家人沒多大好感,對大伯母這樣完全是出於道義上的,對於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的同情。不過,她忽然想知道周錦行的事,尤其是跟自己長得這樣像的人。或者周家還有沒有遠房親戚,抑或者周錦行就是雲錦。雲錦是衛戍里的人,據說是後勤的,而醫療也是屬於後勤。剛剛大伯母也提到“犧牲”兩個字。也許,知道周錦行的事,就可揭開縈繞在自己心頭的問題了。

輕輕穿過木質鏤空的假牆,就是大伯父的偏廳,偏廳較小,窗戶靠着花圃,雕花的窗戶半開着,日光斜斜進來。偏廳裡布置得並不古典至少傢具都很現代,至於牆壁上的山水畫什麼的,周洛冰也無瑕鑒賞。

“這算是有十年沒見到你了。”大伯父先開口。

“我這算是首次見大伯父。恕我無禮十年前來這裡,並未見到大伯父。”周洛冰端坐在一旁,略略垂眸,語氣卻是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