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汐風無痕”很少說話，打字也簡省，且不到關鍵時刻，懶得吱聲。所以，兩人相處，多半是她在說，天南海北，一串串的字從指尖流瀉而下，她竟也不覺得無趣。他偶爾回應，表明在認真聽。有時，他也說話，多半是某個疑問，或者是語氣充滿愛憐低聲評價一句：“傻瓜。”
每當這時，周洛冰只覺得自己的心是一根琴弦，那一聲“傻瓜”就是他修長的指頭輕輕撩撥而過，那琴音就是絕響。她喜歡他這樣愛憐地稱呼她。
在周洛冰的記憶里，“汐風無痕”在承認她這個徒弟之後，再沒有叫過她徒兒，也沒有跟大多數人一樣叫“玉兒”。他似乎對她沒有稱呼，有的便是“傻瓜”二字。
她總氣呼呼地申明她不傻。他卻總是輕笑，連那“瓜”字都省略了，低聲拖了音說：“傻。”
周洛冰每每這時，總覺得他聲音那樣低，似有如無的，但偏偏這個字在耳際掠過，卻像是百十來個響鼓在齊齊敲響，讓她的心起伏不已。
那些日子每分每秒都那樣美好。彼時，她以為那身黑衣之後的那個人是溫文爾雅的陳汐華。可是今日，那些細細碎碎的江湖歲月，那個不多言的黑衣劍客卻在腦海里浮現另一張臉。那張臉，有好看的容顏，疏離冷漠的氣質，偶爾帶着孩子氣的單純。
是的，這樣的他才是那讓人聞風喪膽的黑衣劍客，才是會說出那種古怪話的“汐風無痕”。她可是記得他來青城之巔收她做徒弟時，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慢與不屑，以及那一句“我會看着你的”。她當時不明白“汐風無痕”為何會這樣說，後來熟悉了也問他，他卻就是不肯說。後來，“寒腿大爺”妄圖煽動周洛冰去追求“汐風無痕”，就私下裡爆料說“汐風無痕”是遊戲里的老手，遊戲里的女子拿感情騙裝備的勾當，他全知道。並且現實中。也有太多女子接近他就是為了他的地位和權勢。他可是厭惡得很。
那時。她自以為知道了陳汐華的想法，怕是於這歌舞昇平的亂世，找尋靈魂乾淨、絕不浮華的女子，相伴一生。
她那時看着窗外的月亮忍不住笑，自言自語：“我會努力，我會如你所願。我會伴你一生。”於是，她便更期待在總冠軍決賽那一刻的喜相逢。
只是事與願違，兜兜轉轉的三年不見。卻原來錯認了他。
她思緒有些亂。一抬眸，看染醉一襲青衣。卻無端想到人猿泰山匆匆而去的身影。她便擔心起顧汐風來。
也不知道他在金陵的暴風驟雨中是否遊刃有餘。或者他現在正是凄風苦雨，在命運的刀尖之上躑躅？
他現在到底怎麼樣？她不得而知。因為顧汐風果然很守承諾。他從這裡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隻言片語來叨擾她。
是形勢危急，還是太過忙碌？或者是自己真的拂了他的顏面？又或者他再三試探終於確定自己不是他要找的“玉虛魔女”？
周洛冰腦海里全是各種猜測，卻又全無結果。她於是頓覺疲憊，輕輕靠到椅子背上。連蕭芳芳都看得出她情緒低落了。
“怎麼了？難道這麼快就體會到了高手的寂寞了？”蕭芳芳剛整理好所有擺攤小號，也斜倚在桌前啃黃瓜。
“這幾天沒睡好而已。”周洛冰扯出一個笑。她不想讓蕭芳芳太擔心。
“所以說。女人還是要睡美容覺。唉，不過，你這條路怎麼辦才好呢。”蕭芳芳嘆息一聲，愁眉苦臉起來。
周洛冰想要說點什麼來安慰，一時沒想到合適的話語，蕭芳芳倒是一掃鬱悶，哈哈一笑，說：“其實，也還有別的辦法？”
她說到這裡。長眉一展，晶晶亮的眼珠子亂轉一起，臉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煞是動人。
周洛冰一展眉，問：“什麼辦法？”
蕭芳芳淺笑，說：“比如找個好男人嫁了，他會為你遮風擋雨啊。”
“你以為那麼好找？這世間最難求的就是理想的那個人。”周洛冰白她一眼，鼠標輕輕移動，避開前面一片茂密的灌木。轉入羊腸小徑。繼續往中原前行。
“也不是太難啊。”蕭芳芳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壓低了聲音說。“我看那染醉不錯。我幫你打聽過了，家境比不上你的鮮花，估計也差不了多少，據說是京城大家族。主要是這傢伙在意你，性格也很執着溫和。”
“你忒不靠譜，瞎攪和。”周洛冰一句定論蕭芳芳。純粹覺得這女子就是來瞎攪和，亂點鴛鴦譜的。
“哎呀，真的，身高體重年齡家境我都打聽過了的。”蕭芳芳很熱心地說。
“你一天不做媒婆，會死么？我對染醉沒興趣。”周洛冰淡淡地說。
“鮮花都在你生命里開十年了，都沒結果，我看以後也不會有結果了。所以，你就別弔死在鮮花上了。真的，姐十分痛心疾首地告誡你。”蕭芳芳儼然是感情專家了。周洛冰知道要跟這女人扯下去，那得是幾天幾夜的事，於是，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蕭芳芳卻更加起勁，沉吟片刻，立刻說：“看來看去，我還是覺得那顧汐風適合你呢。當然，他是顧家人，這確實是複雜了點。”
周洛冰因聽到“顧汐風”三個字，手一頓，心跳平白就亂了節奏。
“看吧。你對他有意思，呼吸都亂了。”蕭芳芳湊過來，哈哈笑。
“毛病。是你看上他了吧。”周洛冰立刻反問，用淡然的語氣來掩飾內心那一瞬間的慌亂。
“我倒是有興趣。可人家對我沒興趣啊。人家一來，就說是來問你到底對他負不負責的。哎呀呀，這得是多萌的男生了。”蕭芳芳說到興奮處，還拍着桌子和節奏。
那麼陰謀的人，居然被蕭芳芳說“萌”。周洛冰無語，斜睨着蕭芳芳。她旁若無人繼續說：“真的，這傢伙太可愛了。當然，他也長得太讓人羨慕嫉妒恨了。他那種長相啊，陽剛與陰柔恰到好處，多一分多餘，少一分又欠缺。”
“別發花痴了。嫁人要嫁自己把握得住的。你試問，就算他娶你了，你拿捏得住么？長那個樣子的人，又是那樣的家族，更是冷漠疏離又挑剔的性子。”周洛冰在教訓蕭芳芳，卻更像在告誡自己。
“呔，把握得住與否，跟長相、學識、家境沒多大關係的。你呀，總是想太多。”蕭芳芳聳聳肩， 十分不屑。
“反正長得太好看的男人，誘惑很多，男人嘛，難免把持不住的。所以，我找個不難看的就可以了，那種驚艷了時光，還驚艷了眾人目光的男人就算了。”周洛冰靠在椅子上懶懶地說，手上的鼠標有一搭沒一搭地移動，遊戲里，“海棠微醉”與染醉、庄羽在山巒起伏的小徑中快步行走。
“我只問緣分，不計較其他。周洛冰你魔怔了。如果愛一個人，就不要計較太多。知道么？傻姑娘，做人啊，能瞎蒙就瞎蒙，生活盡量放輕鬆。”蕭芳芳一本正經地教育周洛冰。
周洛冰只是敷衍地回答：“我盡量。”
是啊，她是周洛冰，她學不會奮不顧身的愛情。也不認為不顧一切的是愛情。在她的字典里，愛情是需要節制的，節制了情感，等待最好的時機，幸福的可能才會大。
同時，她又認為愛情如同打仗，一段愛情的成功乃至白首到老，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而這些都需要謀略。哪裡能像是十三四的年齡，說愛上誰就奮不顧身，就不計後果。愛上一個人，還要看合適不合適。愛情太耗費精力。她自己這樣暗戀陳汐華這些年，都覺得耗盡精力，二十三歲，心就已經滄桑。
如果可以，她寧願這一生，一眼就遇見對的人，用最初的天真與勇氣去好好愛這個人，一生一世。
這繚亂的思緒里，她不由自主就想起顧汐風。那樣清冷的神色，與周遭冷漠的疏離，在顧家的爾虞我詐里生存，必然也是殘酷的傢伙。可為什麼要找一個網絡上的符號三年？兩千多家“風痕”網吧遍布西南大小城市和滬上，僅僅是因為那個網絡上的女子的遊戲登陸地是滬上，僅僅因為她說話帶了些許西南地區方言尾音。
“只是遊戲而已。”太多的人在遊戲里都是這樣認為。連遊戲里那些恩愛的夫妻都不過是遊戲一場，隔天還能帶着彼此的另一半於現實里喝茶。遊戲里多少初入的妹子淚眼婆娑才明白：這只是遊戲。又有多少少年兒郎只相信遊戲里的愛情只不過是一種陪伴、一種利用、一種角色扮演罷了。
在這虛擬的江湖裡，於是一切都是虛空，所有真實上演的，都不過像是在過小時候想入戲的癮。
他是江湖老手，他必然明白這道理。可他這是着了什麼魔，要這樣執着？
周洛冰感覺心裡有細微的疼痛，這幾年的時光。她離開“最神話”，她無端地怨陳汐華。卻不曾想“汐風無痕”可能恨恨地說“這死丫頭”什麼的。
“喲，像是招呼你的啊，美人。”庄羽嘻嘻哈哈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周洛冰站定，任由庄羽百無聊賴地圍着她轉圈。而前面就是中原與楚地的交界處，在那小路口，有二十多個人，像是在那裡等候了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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