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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尋走後,黃錦重新回到殿中,一層一層垂下的輕紗已經被嘉靖撩起,別在一旁。他半卧在床榻上,微微入寐。

聽見黃錦的步伐聲,嘉靖輕輕抬起了眼睛,卻見他滿臉是笑,嘉靖嘆了口氣,又把目光垂下。

“笑什麼。”

“皇上這一早上,怕是把半個多月的話都給說了。”黃錦又重新坐回他的小爐子前,拿着蒲扇開始扇風撩火。

嘉靖喉中嗆出一聲冷笑,目光卻變得飄渺起來,有幾分深思的味道,一張冷峻的側臉沒有表情。

“奴婢剛剛心裡就在想,這個顧尋看起來平平靜靜,骨子裡也是個霸道的,真要是今後三爺收了她,就憑三爺自己不溫不火的性子,這妮子還不把他吃得死死的?”

嘉靖輕哧了一聲,並不回應。

“主子,奴婢有件事想不明白”黃錦試探一般輕聲開口。

“說。”

“萬歲爺為什麼不讓這顧尋見你真容?”黃錦開口道,“您把這些個紗帳全放下來,是怎麼個意思?”

嘉靖閉上了眼睛,氣息勻稱而輕緩,他依然保持着方才側卧的姿勢,沉默不言,彷彿已經睡去。

他也確實很久沒有這麼多話了。

至於為什麼,不讓顧尋見自己的真容,嘉靖一時也說不出緣由,或許是捨不得當時那個胡謅出來的“丹公子”的身份吧。

難得有一個清閑的上午,嘉靖在殿中,漸漸睡下,連日來的鬥智斗勇勞心勞力,若非一直強撐,早已放手任臣下放肆去了。嘉靖略感幾分無趣,其實無論這些臣子如何折騰,天下仍是那個天下不會改變,而他們,這些在俗世里掙扎的人,卻怎麼也看不清這一點。

呂方將顧尋送入了徐府之後,便匆匆趕回了宮中,入殿的時候卻見長廊里的所有幕簾悉數盡啟,整個走廊顯出從未有過的敞亮,長廊的盡頭是忙碌的黃錦,見他入了殿,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個“噓”的動作。

呂方走近了些,黃錦才道,“輕着點兒,萬歲爺睡了。”

“你猜我回來的路上,碰着誰了。”

黃錦抬頭望了呂方一眼,“誰?”

“陸秉陸三爺呀。”呂方笑道,“回宮的時候三爺守在宮門口的大道上,見是我的車,當眾就把我攔下了”

黃錦又是撲哧一聲笑,“這也太着急了。”

呂方也笑,“得虧他帶着斗笠,不過我看身旁有幾個人怕是也看出了些許端倪,我也不敢讓他久待,說了幾句就分了手。”

“他可是來打聽顧尋下落的?”

呂方點點頭,又笑道,“和他說了好幾聲放心,最後都快拉下一張臉了,才勉強把他打發走。”

身後傳來一聲輕哼,呂方與黃錦同時向床榻看去,卻見嘉靖已經坐了起來,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也道,“到底還是難過美人關。”

“皇上。”呂方躬身站在一旁,抹去方才臉上的笑意,一臉恭敬地站在了一旁。“打擾萬歲爺清休了,奴婢真是罪該萬死。”

嘉靖略一抬眼,並不十分在意,只是問道,“將顧尋送進去了?”

“是。”

嘉靖一笑,“她什麼反應。”

“這…似乎也沒什麼反應,”呂方道,“也沒求饒,就這麼進去了。”

“楊府那邊呢?”

“楊府?”呂方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主子想問什麼?”

“楊慎,”嘉靖輕聲道,“他有什麼消息了么。”

“沒呢。”呂方道,“閣老和小閣老到現在一直沒有出府。”

嘉靖揚起了眉,又眨了眨眼,隨即一笑,他有的是時間等。呂方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衣袖之中取出一本名冊,上前遞給了嘉靖,道,“主子先前讓我把在修葺陵墓之事上曾阻過聖意的人的名字都列出來,這便是了。”

嘉靖伸手接過,隨意翻了翻,見着這薄薄一冊上所寫的若干姓名與他們的生平,雙眉微蹙,“有沒有從頭到尾一直沒有參與的。”

“有。”呂方輕聲答,“京城通判張叢和桂厄就沒有上疏,昨日的宮門跪諫也沒有他倆。”

嘉靖嘆了口氣,“京城通判…這是什麼不入流的小官。”

“答主子,雖是外職,但也是正六品呢。”

嘉靖略一沉吟,便道,“先調去南京,養一段日子,讓他們避一避鋒芒。”

“主子的意思是?”

“朕看這事情沒這麼快結束,先把這兩個送走,等到這風潮過了,再迎回京。”嘉靖抖了抖衣袖,輕聲道,“對朕忠心的,朕自然要想法庇護。”

“是。”呂方輕聲應承。

“都下去吧。”嘉靖輕聲道,“朕要歇一會兒。”

黃錦與呂方應了聲,轉身正要走,黃錦回頭道,“爺,咱先把葯喝了再休息吧?熬一早上了。”

嘉靖沒有回答,只是揚手將一側的幕簾放下,黃錦一見,也便懂了嘉靖的意思。他微微嘆了口氣,隨呂方一道出了殿。

未離殿幾步,呂方便側目向黃錦望去,輕聲道,“你剛才,是還有話要說?”

黃錦點頭,“是有件事想和萬歲爺提一提。”

“怎麼?”呂方腳下步伐漸緩,側耳傾聽。

黃錦嘆了口氣,一肚子的話便立時倒騰出來,他皺着眉頭道,“你一直忙外頭的事情所以不知道,昨個兒是康嬪娘娘的生辰,結果碰上宮門口群臣跪諫那麼個大事情,皇上自然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哎呦呦,你是沒瞧見娘娘是怎麼的發火,咱真是叫咱們這些做下人的窩心撓肺地氣啊,她罰了一屋子的下人,也不分青紅皂白。仗着萬歲爺的榮寵,可是把**鬧得烏煙瘴氣,主子偏偏由着她,我反正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想把這事兒和聖上說一說。”

呂方面色一冷,道,“有什麼看不下去的,別忘了你的身份,不該說的事情,就該守住了舌根。”

“呂公公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黃錦瞥了呂方一眼,“咱倆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心裡又不是沒數。”

“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呂方沉着嗓音道,“皇上對康嬪娘娘的寵愛,可不是一天兩天。”

黃錦輕哼一聲,“那還不是因為她生了一雙長青的眼睛?就這種悍婦,誰見了會歡喜,也就萬歲爺一時豬油蒙了心,才當個寶。”

呂方重重地咳了一聲,見黃錦越說越沒譜,當即滿臉怒意地拂了拂衣袖,轉身便大步離去了,黃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裡雖有幾分奇怪,卻也沒有在意,在外頭的院子里轉了幾個圈,又回去了殿中,把爐子給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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