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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近旁的陸秉,顧尋忽然反應過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獄中?”

“有人給我報了信。”陸秉道,“但我不知對方是何人。”

顧尋點點頭,恐怕這個報信人,與那白衣人亦有關聯吧,儘管白衣人曾特意囑託顧尋不要將他的身份向顧念和提起,但顧尋只想快些見到哥哥,好了解此人身份。

顧尋臉上一點多餘的表情也無,她只是靜靜地低着眉眼,若有所思,陸秉坐在一旁,良久終於開口,他輕聲對顧尋道,“顧尋……你,節哀。”

顧尋微微揚起眉毛,覺得奇怪,“什麼?”

“伯父病故的事情,已經傳遍楊府了。”陸秉道,“旁人不知你與伯父的關係,但我知道,你若覺得難過,儘管哭好了,不要忍着,畢竟……有我。”

父親病故的事情…怎麼會傳遍了楊府?顧尋聽得心中訝異,轉念又想起易卿曾說起,楊顧二家是世交,當年楊廷和仕途受阻的時候,兩家仍然交情不斷,可知彼此淵源頗深。

顧尋微微合上眼睛,她並沒有如陸秉猜測的那樣傷心,只是有些亂罷了。

“你見過我哥哥了嗎?”

陸秉點點頭。

“他好不好?”

“他已經沒事了,只是你哥哥執意要回千花畔那邊的宅子里住着,我吩咐了人手在附近看着,不會再有事了。”陸秉頓了頓,“楊夫人回府已經好幾日了,今晚府中擺宴宴請諸客,你可有力氣?”

顧尋無言地點頭,表示自己會去。這些日子自己從楊府中莫名消失,她總得向楊閣老解釋自己出走的緣由。她嘆了口氣,又倦倦地躺下,長發也疏於打理,傾覆在枕上,如同濃墨化開,原本就清瘦的身型變得更為憔悴。

她不曉得此刻自己蒼白的臉頰有多駭人,幾日的折磨使她眼眶陷落,面色暗淡無光,與從前判若兩人。當下她一閉上眼睛,就想起顧父在自己懷中喋血而亡的情景,想到白衣人帶自己離開時,跌坐在院中的顧元平那張略顯慌張的臉,顧尋心中不能平靜。

陸秉看着她閉上眼睛依然皺着的眉頭,心中雖然困惑,卻也知道當下無須與顧尋多言什麼,她若想說,自然會開口,於是陸秉退了出去,悄聲關上了房門。

入夜,楊府之中果然處處精心布置,只是較於往常未免顯得過於樸素和淡雅。陸秉與顧尋一道上路赴宴,顧尋體弱,走一段便要歇一歇,陸秉只是站在一旁等待,二人又過了雲池,正路過那日陸秉搭救顧尋的走廊時,陸秉不由得一笑,問道,“你可還要歇一歇嗎?”

顧尋知道他在笑什麼,也笑答,“不必了…剛才才坐了好一會兒,我不累。”

然而陸秉依舊將顧尋按在了長廊的扶手上,讓她再次坐了下來,望着一池春水,陸秉頗有幾分感慨道,“其實楊府之中,我最留戀的便是這裡的風景。”陸秉一笑,輕聲說,“先前你讓我看長廊里的水紋,我還沒怎麼注意,只是想起在宮裡的沐春池邊也一樣有風荷,但長得就不如雲池裡的好,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留戀?”顧尋微微顰眉,有些不解地望着陸秉,“其實想看的話,你我隨時可以來雲池看看,先前我看見湖邊還停了木船,估計到了夏天,這一片池水還可以泛舟。”

陸秉只是搖了搖頭,“不說這我都忘了,有件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顧尋微微一愣,認真地看向陸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說他已經沒有興緻再和楊廷和周旋,須得我們尋些岔子,源源不斷地向宮裡送去才好,因而往後幾日,你只好跟着我一起唱白臉了。”

顧尋微微努了努嘴,情態有幾分不以為然,“為什麼?”

“朝中積怨而已。”陸秉淡淡答道,“你我無須在意這些,想得太多反而更添煩惱,我職責所在,遵從皇命便是了。”

顧尋望着陸秉漠然的神情,心中嘆了口氣。她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你已經告訴了皇上,收我做你的智囊,是嗎?”

陸秉緊跟其後,點頭說是,又問,“怎麼?”

“我只是不想做有違本心的事情,任何時候都不想,那個皇帝下了怎樣的命令,他要取誰的性命,剝奪誰的權勢,在我看來都與我沒什麼關係,”顧尋聲音雖輕,語調卻堅定,陸秉望着她的目光越來越深,帶着疑惑,和一點點驚訝。

顧尋再次嘆了口氣,她已經記不起這是今天第幾次了,抬起頭,她對上陸秉的眸,繼續說道,“有些事情,我知道憑自己不能改變,但我做不到參與其中,你於我有恩,我應該報答,但楊府上下,大公子楊慎對我有知遇之恩,二公子楊恪待我亦不薄,我如何能夠遵從你我之約,在這件事上出力?”

陸秉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只好兩不相幫,各不虧欠。”顧尋忽然有幾分落寞,“其實我很喜歡這裡的生活。”

陸秉默然,他在顧尋身旁隨行許久,終於在入席前拉住了顧尋的衣袖,二人停了下來,顧尋望着他,“怎麼了?”

“你…我不明白…如果你很捨不得,那為什麼不嘗試勸服皇帝的旨意?”陸秉略微有些語無倫次地眨了眨眼睛,“你既然很喜歡這裡的生活,為什麼要兩不相幫?”

顧尋一笑,望着陸秉認真的表情,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想了許久,她輕聲開口,對陸秉說道,“因為有些事情不能改變,就像楊家會歷經四朝,最終在嘉靖一朝衰敗。”顧尋十分冷靜,她言語決絕,卻並不無情,陸秉分明聽出她的無奈。

“你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

“不必試,”顧尋嘴角浮起一點點笑容,“因為我就是知道。”

說罷,顧尋抽開衣袖,向陸秉揚了揚手,示意他與自己一道進門,陸秉望着顧尋,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已經坐在席間的楊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顧尋,他今日一襲水色布衫,髮絲齊整妥帖地束起,此刻顧尋側着身與陸秉交談,留下一張稜角分明的側臉,表情淡然而自如,只是許多日不見,顧尋比起剛來府上的時候瘦了許多,即便是說他形容枯槁也不為過,可是不知為何,楊謹只覺得那雙眼睛比從前更加凌厲和明亮,令人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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