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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傻孩子,緊張個什麼?”衛夢言什麼也沒說,只將臉換了過去,不再看衛嫤的眼睛,那神色,那舉止,與簫琰何其相似,看得衛嫤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衛夢言再轉過頭的時候,方才發現女兒絕望的眼神,他嚇了一跳,將衛嫤拉入懷中,小聲地安慰起來,“爹爹真的沒事,你這個傻孩子,沒事哭什麼?不許哭了,回家是件高興的事呵……”

“對,回家是件高興的事,我這不是高興地哭么?”衛嫤用力擦了擦哭紅的眼睛,抿了抿唇,半天才將鼻間那股酸氣忍回去,“爹,你餓不餓,我們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你陪我吃飯,好不好?”她說著,自起身開門,向門邊守着的丫鬟吩咐了兩句,丫鬟們驚得一臉喜色,忙不迭地飛奔出去準備了。

過了一會兒,青萍紅着眼睛進來,將一張小桌放在了衛夢言身前,又將引枕放好,見衛夢言並沒有邀她相陪的意思,又流着眼淚出去了,再進來的時候,她手裡已經多了一個托盤,裡邊盛着新備下來的酒菜,酒是溫可的,菜卻是剛剛炒的。

“爹,青萍其實……也挺好的。”衛嫤以前覺得青萍心思深沉難懂,可歷經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她才看懂了一點。青萍再是深沉,再難捉磨,不過也是個小女人罷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衛夢言。

衛夢言不語,只是隨意挑了些青菜放進嘴裡,他夾菜的手有些發軟,卻還不至於顫抖,只是低眉的時候,又生許多慨嘆:“再好,也比不過你娘。”

衛嫤想了想。輕聲道:“爹,是不是一個人心裡有了人,就會容不下別人?娘已經去了很久了,你身邊又沒有個人照顧着。如果我再走了,就只剩下爹爹一個人守着這破落宅院發獃,爹爹就真的沒有考慮過……在屋裡再添個人?”

衛夢言手指一頓,夾在箸上的菜落回了碗里。他抬起頭,用一種近乎灼熱的目光瞪視着她,半晌,卻只是嘆了口氣:“嫤兒。你已經有簫公子了,難不成你還想着夏侯家那個予聆?”

“爹……”衛嫤突然難堪起來,衛夢言此生鍾情不渝。對妻子梅氏眷戀極深。哪像她……她垂着長睫,遲疑了半晌,才得怯怯地道,“爹,如果女兒告訴爹爹,女兒與簫琰已經行過周公之禮,爹爹會否氣惱?”她小心冀冀地放下碗筷。看着碗里的肉發獃,過了一會兒,她又按捺不住地去看碟子里的,心裡七上八下。

“簫琰是爹爹為你選的,他發過誓,會一生一世對你好,這些只是遲早,爹爹怎會在意?”

“那女兒斗膽再問一句,若是女兒不單是與簫琰,還跟予聆那樣了……爹爹會否生氣?”

衛嫤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可是這事紙包不住火,遲早也會被人知道,她只想着要怎麼說出來才會讓衛夢言不那麼吃驚,結果衛丞相還是被口水嗆住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陣咳嗽聲傳來,足以表達了衛夢言的震驚。

衛嫤被他唬得說不出話來,只幽幽地道:“女兒喜歡簫琰,也喜歡予聆,女兒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女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還是說大梁律例里說過,一妻不能嫁二夫?爹爹,你別生氣,我、我不說了,我們繼續吃飯,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她慌張起來,這時才真正像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衛夢言此時的心境,大概也與夏侯罡差不多,他從來沒想過女兒會如此饕餮,喜歡的就都裝進自己碗里去了,走到這一步,再來問他怎麼辦,又有什麼意義?他只怪自己當初說滿了口,也不管女兒是否能聽懂就信口開河,說什麼“一個兩個沒關係,喜歡幾個就幾個”,這下好,女兒突然回來,就左擁右抱成了大妻主了。這兒是大梁,不是南禹,要是給人知道,還不變成大梁國的大笑話?可是要怎麼補救?難道讓她兩邊都推了,自己跑去山上做尼姑?

衛夢言老淚橫流,激動得臉都紅了。

簫琰那邊好說,畢竟此子地位低下,被他唬一唬沒準能行,可是予聆……那可是被夏侯老兒當親生兒子養的啊。衛夢言心思百轉,卻沒想到簫琰的真正身份是什麼,要是再知道多點內情,他就直接去跳定壤湖好了,一了百了。

衛夢言生出一個慘烈的念頭。

女兒不能在大梁國里呆了。

衛嫤吃不下了,索性將筷子放下,乖乖坐在桌邊等着受訓,可是等了半天,卻只聽到衛夢言一聲輕嘆:“也好。”

也好?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怔怔地抬起頭來,卻對上了衛夢言慈愛的目光,他望着她,無可奈何地道:“自古男兒輕別離,將來的種種變數,誰又能知道呢?既然嫤兒覺得好,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人活一世,不過是圖個痛快逍遙,有什麼大不了。”

“爹爹真是這樣認為?”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親切之感,相處那麼久,也就是到了今天,她才真正切切地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的血肉至親。她以前只是將衛夢言當成自己的父親,而這一時,他根本就是她骨肉相連的血親。“爹爹,你的心還痛不痛?”她將小桌搬來,乾脆眼巴巴地擠過來,和衛夢言一起坐在床沿。

“被你氣了一下,沒那麼痛了。”他勉強笑了笑,心裡卻有些空蕩,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女兒,就這樣成了潑出去的水,還一潑潑了兩個,突然變成兩個大好男兒的岳父,這感覺真奇妙。

“那我再說個事,完完約他……”她討好地靠攏了一些。

“完完約……難道你連佐兒也!”衛夢言胸中一窒,直恨不得把女兒當成女色魔來看。

“呸呸呸!才不是爹爹想的那樣,女兒是想說,他將爹爹完完全全地賣了,賣給了我!我啊。現在就將他的尾巴一根根抓在手裡,他想跳都跳不起來了。”衛嫤將五指一伸一爪,倒像是真的揪住了某人的心。衛夢言張大了嘴巴,忘記了怎麼合起來。

玉寧公主的傳聞他聽說了。他雖然不是看着女兒長大的,但女兒一直在梅二奶奶的眼皮底下,若是說跟着簫琰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他還能相信。但要編排她是玉寧公主的同門師姐,那就是瞎扯淡了,這副鬼把戲,十成十是這丫頭自己折騰出來的。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不是明擺着要和爹爹作對么?

“嫤兒,爹爹知道你與佐兒心有嫌隙,但此事關重大。你怎能胡來?”衛夢言板起臉。

“我沒胡來。爹爹辛苦這麼多年,無非是想把那個糊塗皇帝從椅子上拉下來,既然是這樣,誰來拉又有什麼不同,我想過了,我手上的籌碼未必比完完約小,為什麼不讓我來試試?”衛嫤說到這個程度。也不怕衛夢言責怪了,先斬後奏就是這樣,反正完完約小黑蛋的脖子已經被她抓在了手中。

“嫤兒,你從不問政,為什麼突然會這樣做?是不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麼?”衛夢言將衛嫤身邊的人挨個想了一遍,最後推定了予聆,他皺緊的眉毛,一時像兩條打架的毛毛蟲,糾結成一團。他想不通怎會有人打上他寶貝女兒的主意,說到國政練兵,衛嫤簡直就是一張白紙啊。

“沒誰說什麼,爹爹別猜了,唉……其實是這樣的,我和簫琰去了西邊的一個村落……”

衛嫤將怎麼遇上了敏兒,怎麼樣看見衛所的守備兵燒房子屠村,別的村子裡怎麼個苦法,以及南禹遺民是怎麼個慘法,串在一起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特彆強調了,皇帝昏庸無道,百姓顛沛流離,聽得衛夢言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衛嫤就快要拍胸脯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了。

“那些南禹人說了,女人未必就不能帶兵打戰,他們的歷代宗主都是女人,還有聖武皇后,那也是差點當上皇帝的人。完完約雖然厲害,也可能是個明君,但畢竟是個外人,我看過他們的人是怎麼對女人的,要是大梁女子都落在這些人手上,保准兩錢銀子一個,都賣了。”

衛嫤說起這個也不是純忽悠,漠北宗族不把女人當牲口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否則完完約的娘親也不會挺着個大肚子逃去瑤州嫁給王沛臣,這裡邊有太多秘聞可以說,可見,衛嫤的話卻不是威言聳聽。

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在面前夸夸其談,衛夢言再怎麼也不敢輕信。

他是個父親。

為人父者,常常持着某種保護心態,將兒女看輕。

衛嫤看着他那迷茫的眼神就知道,暫時沒戲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衛夢言聽了她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之後,並沒有起身反駁,不是有意給她留足了面子,抑或是大方地讓出了一塊餘地。

衛夢言被她這樣的一折騰,精神倒好了不少,興許是血液流動加劇,也沒覺得先前那樣地冷,雖然面前的飯菜都涼了,父女倆卻仍舊保持着好心情,吃完了整桌的菜。

等衛嫤抽身走出落英居,地上已經鋪上了層白皚皚的雪,銀白月光灑在雪地里,映出一片奪目的光,因為大小姐歸來,相府里張燈結綵,瑩亮的火光照得整個院子里有如白晝。

“樂青回來了沒?”

候在門邊的居然是老劉,看來她不在的這段時間,小枇杷也長進不少,知道指派人了。

“還沒有,已經叫人去接了。小姐,現在是回品琴苑,還是去莆園?”老劉打起一把傘。如今小姐妝容精緻,自不比以往,老劉打在手裡的是一把花樣繁複的絹面二十四骨大傘,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簫琰還沒睡?”她仰面看看頭頂交織的團花,心間暖意綿綿,這一笑,意韻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