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梅山三番兩次因為見血而暈倒,自覺得臉上無光,連日來都避着與她碰面,就連畫好了釵樣,也不願來她面前邀功,只能涎着臉央菁萍送去。

謝雪依仍舊候在門口,但梅山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不許她再進品琴苑。不過她有毅力有決心,平日更伺候梅山成了習慣,就連他什麼時候回來、哪一天晚、哪一天早都拿捏得準確無比,想要守株待兔簡直太容易了。

梅山這天特地回來得晚了些,到了府院里,四下都掌了燈,品琴苑裡仍是黑黢黢地一片,衛嫤似乎還沒回。

謝雪依看他出現在小路盡頭,不覺眼睛一亮,惴惴地迎了上來。梅山卻是一扭頭,繞開了。

“公子,你回來了?”

“怎麼又是你?”

“妾身……”

“說了別再跟來,娘親那裡我自會解釋,你消停點好不?”

他極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直瞪得她低下頭去。

謝雪依代頭看着互蹭的雙腳,一時無言。

梅山以為她又要巴巴地跟過來,當即恨恨地跺跺足,怒氣沖沖地。

“你要敢再跟來,我就把你丟回金平。”

謝雪依咬着嘴唇,停下了步子,漆黑的眼睛裡氤着一絲水汽。

眼淚,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叭嗒叭嗒地落下。

梅山聽見身後的抽泣,微覺不忍,但想想衛嫤,又想想她身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男子,心中自卑至極,這一去,還真是頭也不回了。他走得太急,夜裡又看不真切。在路上被樹枝石頭什麼的絆過幾個趔趄才站定,好不容易按下心緒,人已經站在了衛嫤住的那間屋子前。

屋子裡沒有燈光,黑得寂靜。

他無聲地站定,幾乎是貪戀地伸出了手。

但就在觸及門葉的剎那,那手又像是被燙了一下,飛快就縮回去。

隨即,他退後幾步,逃也似地奔向自己房裡。

這時,身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與他略顯沉重的和在一起,然後,他看見一絲火光從身後移來。女子修長玲瓏的身影被拉長。縮短,映在了回廓下。

他猛地一回頭,道:“你是真的想被送回金平了……”

可是話卻沒有說完,半截疑句卡在喉嚨里。

衛嫤站在離他不過三尺開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見他突然啞了喉,才得淡淡一笑,甜絲絲地叫了聲:“表哥!”這一聲喚,當真有愰如隔世的感覺。

“表妹,我……剛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跟在後面的是雪依。”梅山神情緊張地東望西望。似刻意避開衛嫤探究的視線。

“雪依已經回去了,是我讓她在門口守着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想見我,便只好出此下策。”衛嫤將手裡的六角宮燈放在白玉欄杆上。揚手指着院外的小徑道,“這院子里有些兒悶,表哥願不願意陪嫤兒出去走走?”

梅山一愣,突然像是大夢初醒似的,將欄杆上的宮燈接過:“嫤兒表妹想去哪兒?梅山定然捨命相陪。”

衛嫤搖了搖頭。走在了前面:“去懷夢軒吧,很久沒去看看我娘了。”

梅山跟在後面。貪婪地看着她端莊秀美的背影,竟汗濕了手心。

這是十幾年來,他第一次與衛嫤單獨相處,他確實很興奮,可是興奮之餘,更含着其種不合時宜的期許,他總覺得今天應該做點什麼。可是懷着這樣“要做點什麼”的心情,他又無比局促起來,走路時拖拖捱捱,硬是不得利落。

衛嫤等在那一片暗淡的燈火之下,看着梅山提着燈,走一步望三步的情狀,竟不知要說什麼好。可是她越不說什麼,梅山就越緊張,這磕磕巴巴的壞毛病全都延展到了腳下,有好一段路,他竟走的是同手同腳,衛嫤發現了,可他自己卻還懵懂未知。

梅六公子雖是個精明的商人,也是個識大體的雅士,但在男女情愛方面的想法尤其單純,這樣的他,走在她面前就像一片乾淨得藏不住一點私貨的白紙似的。

“我還記得表哥曾為我做過一支釵,還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什麼來着?”衛嫤放緩了步子,試着令他不用那麼拘束。

“叫‘靜安’,靜怡安康,一世太平。”梅山眉間爬過一絲亮麗的喜色。

“靜怡安康,一世太平?原來這支釵還有這個喻意,我很喜歡。”

衛嫤微微一笑,繞進了懷夢軒外的花圃。

園中暗香浮動,別具情致。

梅山眉上喜色更濃,他不禁緊隨兩步,拉近了與衛嫤之間的距離。

“嫤兒小時候最喜歡漂亮的東西,特別是釵環玉墜,搜羅了一箱又一箱,不厭其煩。有時候釵壞了,斷了,便央着我來修,久而久之,我就學會了做些簡單的點翠鑲嵌工夫,‘靜安’雖不是我做給嫤兒表妹的第一支釵,卻是我本身最喜歡的一支。那時我在瑤州,就巴望着你一直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只可惜……表哥不通武藝,又膽小如鼠,委實給不了嫤兒想要的東西。”梅山想起那遙不可及的從前,忍不住喟然長嘆。

衛嫤笑道:“表哥,有些話,你說得不好。自己想要的東西,終要自己去爭取才好,若是等着旁人饋贈,又哪能快樂?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可不就是現在?”

衛嫤摘了一捧花花草草抱在懷裡,上前推開了懷夢軒的大門,百餘幅肖像撲面而來,將梅山生生鎮住了。她熟練地將花枝下端的根莖掐斷,將它們一一放進花瓶里。

銀月之下,微風一卷,滿室流芳,竟令人心曠神怡。

梅山怔怔地站在屋外,看着在裡邊忙碌的嬌俏身影,往事一點點消退殆盡,如今腦海中印下的。就只有空上清晰而明麗的影子。

“嫤兒,我們小時候真的有婚約,我們真的可以試着……”他幾乎是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去說話,卻不想這時候一陣笛聲響起,不僅擾亂了室內的氣氛,更將他鼓足的勇氣生生推了回去。

“是簫琰來了。”衛嫤將窗葉打開,室內燈火正照亮了窗外明媚的容顏。

“嫤兒。”他放下笛子,飄然而入,落在二人面前。

梅山剛剛還高昂的情緒,瞬間掉回了谷底。

“我……我不妨礙你們了。我還是先回去……”

他慌慌張張地走了兩步,卻差點摔倒,若不是簫琰眼明手快將他扶住了。沒準又是洋百出。

梅山惱恨,自責,難過得無以復加,他不敢抬起臉,因為眼睛裡的淚水一直在打轉轉。

他真是太窩囊了。

“正有用得着梅兄的地方。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簫琰剛剛沐浴過,半濕的長髮飛揚不起來,卻絲絲縷縷地散着香氣,就這樣乾淨風雅,華麗耀眼的男人,又有誰會不喜歡?梅山難過到了極點。便有些惱羞成怒地掙扎,可怒意剛漲到一半,卻又被衛嫤一句話安撫了。

“對啊。表哥,有些事想同你說呢。”衛嫤不依不饒地拉住他,又示意簫琰將那支紫玉釵拿出來,遞過來,“既然表哥會做釵。想必亦可以為這隻玉釵改頭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