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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錢的東西看得多了,越發不懂得心外無物的道理。

衛嫤一想到執掌中饋什麼的就停不下腦子。以前在軍營里,一塊豆餅都要掰成兩半吃,一件衣衫縫三年補三年穿三年洗三年,往往是破得不能再破了才捨得丟掉。她也想過,兩萬石軍餉,在金平梅家這樣的大財主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但對軍隊而言卻是萬千將士命之所倚。

夏侯罡派出隱衛嚴令徹查此事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真要將許皓與左夢言綁在一條繩子上,還得靠人暗中動手腳,如果衛嫤沒看走眼,那這次的貪墨案不過是朋黨之爭的邊角磕碰,就這麼說吧,光衛小姐閨房裡那些瓶瓶罐罐加起來都不止兩萬石軍餉的價錢,衛夢言怎麼可能與許皓的案子有關?

衛嫤在屋裡翻翻揀揀,直看得眼花繚亂,平素這些首飾零碎都是雲箏收拾打點,她根本沒在意東西的價值,更何況初來乍到,她得表現出一位名門小姐該有的氣度,沒事就看嫁妝也太小家子氣了……但是,請容許她做一回土包子!

“啊啊……這支鳳釵跟譽妃娘娘常戴的那支‘彼世朝陽’是一樣的啊!”不是她刻意留意到那支釵,而是那次晚宴皇上對那支釵的做工讚不絕口,譽妃娘娘喜得眉眼開花,整個晚上都在樂滋滋地扶着閃閃發光的鳳釵,想不讓人注意都難。

“小姐,仔細看這支釵與‘彼世朝陽’並不相同,其實,是先有了這支釵,後才有譽妃娘娘的那支……”雲箏進門來放下手裡的衣物,慢慢上前將妝匣一一打開,重新陳列在衛嫤面前,她的眼睛有些腫,像是剛哭過了,不過臉上的妝卻沒見花,“這釵也有名字的,它叫‘靜安’,其從繪圖到選料無一不是梅六公子親力親為,公子曾說這是給小姐十五及笄的禮物。譽妃娘娘求釵,公子不肯讓度,才讓人比照着‘靜安’打造了‘彼世朝陽’。”

“梅六公子?我那個……表哥?”衛嫤住在府里兩耳不聞窗外事,完全忘了梅家的祖譜,這時才記起自己還有六個表哥,一個表姐以及一大幫子親戚。這個梅六公子便是其中一枚。

“小姐去過的那間天香招也是梅六公子親自打理的,公子年少有為……”雲箏像是話裡有話。

“天香招?”衛嫤猛然顰眉,“啪”地一下合上了妝匣,“雲箏,你究竟想說什麼?”這丫頭一進來就陰陽怪氣的,聽起來叫人怪難受的。

“婢子想說的是,小姐與梅六公子早有婚約,這段姻緣也是相爺默許的,予聆公子縱有千般好萬般好,小姐也不該去掛記。金平梅家的六公子詩畫雙絕,待人亦是溫和有禮,與相府更是姻親,這親上加親……”

“停!雲箏,你老實告訴我,剛才你去過哪裡?見過些什麼人?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還有,你為什麼哭了?”

這才去莆園溜了一圈就什麼跟什麼了!

衛嫤沒想過還有這麼個爛攤子等着她來收拾,什麼親上加親,什麼早有婚約,她一聽就暈了……她怎麼就不知道何時多了個娃娃親?

“小姐,我……”雲箏似乎沒料到小姐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白對不對?”衛夢言想說這話肯定不會繞着彎來,普通家僕能說,卻未必能教唆得了小姐的貼身丫鬟,想來想去便只有姓侯的這個小老頭兒,他隨梅家入的衛府,掌權十六載,只怕真正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還得算上他一個!

衛、梅再度聯姻,這不正是向梅府表忠么?真正吃裡扒外的人是他啊!

衛嫤想清其中的關鍵,頓時氣得頭頂冒煙。

一個小小管家在左相府跳來跳去,衛夢言就不管么?隨意處置下人,左右主子姻緣,什麼都插上了一手,這中饋什麼的還真不該由他來掌,掌了人又掌錢,這衛府還能姓衛么?

“小、小小……”雲箏看着自家小姐暴跳如雷,嚇得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完整了。

“小什麼小!閉嘴!”衛嫤霍然起身,大踏步邁出門口,一邊走一邊怒氣沖沖地道,“好個侯白,居然敢動我的人,我擺不平你這老鬼我就不姓衛!”

“小姐,你不能去!侯總管他……”

雲箏呆了半晌,突然一個機靈,像是想起了什麼,追出去一看,小姐早就沒影了。

侯白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住在莆園那種地方,但衛嫤從沒去留意過管家住哪個旮旯里,這一路問了幾個家僕才找對了方向。當她衝進一片花海,看見一座比落英閣還精緻華美的樓閣,就更忿慨了。

這座府邸果然不該是姓衛的。

“侯白!你給我出來!”

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這座園中園的景色算是整個相府最突出的,只是衛嫤一直心旁騖,從來未曾留心過。此際乍然望去,她覺得自己過去簡直是住貧民窟的。

春時已過,園中有花競相盛放,嫣紅明紫點綴在翠郁的花葉間,引來彩蝶來光顧,香風四溢。

兩季交接,恰是人間最美的時節。

目盡處一片嬌艷的花苞,偶有初綻的趙粉,尚掛着晨時的雨露,迎風飄擺時,更是楚楚動人。

衛嫤帶着這種“被閃瞎”的複雜心情,愣在門口。

閣樓深處隱約傳來人聲低語,一襲華麗綵衣,在窗欞後晃過,跟着,朱門被推開,一位絕世佳人從門中走出來。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齣頭,繁花間映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頭青絲挽成髩邊花,發間花鈿輕點,額上壓翠搖曳,一朵趙粉盤在鬢角,舉手投足時盡得風流。

轟隆隆……

衛嫤心中陡然萬頭神獸奔踏而過,帶着煙塵滾滾消失於一片荒涼之中,她都快被嚇哭了。

男扮女裝,原是閨房秘戲……不知怎的,就只想起了這句。

原來侯總管居然好這口。

“簫琰,你這是要死啊!”半晌,她如夢初醒,忍不住跳起來去揪那綵衣麗人的耳朵。

“小姐,你應該叫娘,叫娘,我現在是你娘,啊!”簫琰冷不丁看見京城排名第一的母老虎朝自己狂奔而來,登時驚出一身冷汗,等他反應過來,耳朵已經落到了衛嫤手裡。

“讓我叫你娘?黃泉路上再說!我就說你一天到晚打扮得花枝招展是為什麼,原來是花的這門心思,這兒是相府又不是妓寨,你這一套上得檯面嗎?平時讓你吃好用好,你就是這樣給我長臉的?”衛嫤一邊罵,一邊動手拔掉他頭上那朵噁心的牡丹花,他這樣簡直是玷污名花。

“小姐,冤枉!並不是在下要扮成這樣的!”簫琰淚流滿面。

“冤枉?我兩隻眼睛看着你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哪來的冤枉?你平時愛着女裝我也由得你,可是你為何要扮成我娘的樣子?你這不是存心讓我找噁心么?”男扮女裝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這人也太過分了,居然占她便宜,她現在對梅家很過敏好么?剛被梅六公子洗了腦,要不要再來個梅大奶奶啊?她真想把簫琰的腦袋叩開,看看裡邊究竟是什麼構造!

“不是你想扮成這樣誰還能逼你?總不會是侯白吧?”衛嫤眼眉一挑,氣紅了臉頰。

不期然香風過境,一道瘦長的人影映入眼帘,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她立即不淡定了。

侯白呆在左相府十六年都沒有娶妻,也沒聽說他跟哪家的女子好,要說他有些奇怪的嗜好也……合情合理,只是簫琰就……

一個美貌如花的男人跟一個半老的爺們?光想想這畫面就噁心。

“是我讓他扮成這樣子的。”侯白站在一片牡丹花枝中間面無表情地看向她,語氣寡淡得很。

“哈?”衛嫤雖然有猜到,卻沒想到他會大方到親口承認。

“小姐既然來了,不妨進去坐坐。”侯白也不管她是否答應,回頭又邁進了那扇朱門。

衛嫤怔怔地瞧着那一道簫索的背影,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就在侯白轉身的剎那,她以為他就要哭出來了。

這、這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