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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府里的丫頭婆子們就已經早起開始打掃了。下人盡量放輕手腳,忙碌卻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日常的工作。宅子是以前秦老夫人的陪嫁,略小了一些,地處偏僻,因此只留少數幾個下人看守,打掃這宅子,活計不重,卻也因為遠離主子,沒有什麼賞賜和油水可撈。不過相比在府門裡戰戰兢兢的看人臉色過日子比起來,這裡勝在無人管束,樂得輕閑自在。

不過,那是以前的日子。自從秦府三小姐來了以後,這些下人們就在也沒消停過。這個三小姐倒是足不出戶,不會為難他們。相比之下,府里跟來的兩個媽媽,可就不是那麼好侍候的了。這二人是太夫人和夫人跟前的人,眼界高的很,什麼東西都看不上,在這莊子里沒少給大傢伙添堵。

如意起的比往常早了些,先去了秦黛心的院子,見兩個小丫頭打了水在外面候着,就知道小姐還沒醒,想了想決定去廚下看看早飯,轉身剛出院子,就看到丁媽媽站在不遠處訓人。她心裡一緊,連忙穩了穩心神,改了主意往丁媽媽處走去。

被教訓的是一個剛留頭的小姑娘,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丁媽媽穿了一湖藍色暗紋的寬袖短衫,外罩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月牙白色紫薇花的褙子,頭上斜插着一支石榴紅的寶石釵,耳朵上多了一對金墜子,分量不輕,模樣竟比在府里時還要神氣幾分。想想丁媽媽的過往,如意心裡起了疑,看這料子並不像是新做的,難道是府里哪個主子賞下的不成?心裡的不安雖然越來越大,但如意的腳步卻並沒有停下。丁媽媽也遠遠的看到了她,又說了那小丫頭幾句,小丫頭千恩萬謝的拜過,匆匆的走了。

“媽媽這是怎麼了?”如意努力讓自己臉上露出幾分討好的意思來,關切地上前詢問。

丁媽媽表情自然,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也不是什麼大事,小丫頭們不懂規矩,教訓幾句罷了。”丁媽媽笑呵呵的打量着如意,問道:“今兒起的好像比往常早些,可是姐兒有什麼事?”

如意道:“三小姐現在起的都比往常晚些。”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又道:“媽媽心疼她些,身上還沒大好呢!”

丁媽媽見她言行都帶着恭敬,心裡十分得意,好多年沒這麼鬆快了,好像大夏天裡喝了蜂蜜水一般甜爽。她其實心裡根本不在乎,面上卻為難道:“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怕老太太那裡不好交待。你也知道,這回老太太是真的動了氣,要不也不會讓姑娘來莊子養了。”

如意連忙點頭,表示理解,這讓丁媽媽心裡更舒坦了幾分。想當年她也是老太太身邊能幹的,不知怎麼的就失了勢。這回來鄉下看管受了罰的心姐兒,表面上看是失了寵,實際上卻比只能待在院子里攆雞罵鴨好得太多太多了。何況還有貴人交待的事情,只要辦好了,不怕她後半生沒依沒靠……

“得了得了,瞧你苦得什麼似的。姐兒的身子剛好,你們用心伺候着就是了,晚起些沒什麼不得了的。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只是鄭媽媽那兒,你們得躲着點,她那個人,厲害是出了名的。”丁媽媽似乎不想多說,草草的吩咐了幾句。

如意點頭稱是,心想兩位媽媽之間略有不合的傳言果然不假。目送了丁媽媽離開,如意加快腳步往秦黛心的院子里走去。

等到如意來到秦黛心的內室時,兩人小丫頭正在伺候梳洗,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了,兩個丫頭這才依次而出,屋裡只剩下主僕二人。

秦黛心接過如意端過了來的香茗,輕呷了一口,見如意滿腹心事,輕聲問了句:“可是有事?”

如意急忙跪到秦黛心身邊,那樣子就好像是負荊請罪,雖然她把頭低了下去,可是秦黛心還是在她臉上看到了着急的神色。

“小姐,如今……如今您怪我也好,怨我也罷。有些話,奴婢不得不說。”如意是豁出去了,她顧不得擔心小姐是不是會發脾氣,只想着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好。

秦黛心大概知道她要說什麼,只淡淡的吐了一個字,“講。”

如意略抬了一下頭,卻不敢直視她,悄聲道:“小姐,自打出了事兒,您就跟奴婢分了心。您怎麼想的,奴婢不敢妄言,更沒膽子去猜測。只是,小姐萬萬不能在這麼消沉下去了。府里的事兒,千變萬化,奴婢不說小姐也是曉得的。就算你歇了念想,打算在這鄉下呆一輩子,可別人未必也這樣想,怕還會生出事來,到時候在這種鄉下地方,只怕小姐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接着如意便把早上遇到丁媽媽的事講了一遍,還特意強調了一下她的穿着打扮。

秦黛心面色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波瀾,好比聽人講了一個故事般安靜。她越是如此,如意心裡越加沒底,跪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低頭等着自己主子的反應,可是等了半天,卻只得到讓她下去準備早飯的吩咐。

話說到這份上,如意也不敢再妄言了,連忙起身行禮退下,只留下秦黛心對着面銅鏡若有所思起來。

她怎麼會不明白呢!鏡中的人兒明明未施粉黛,可偏好象薄粉敷面,顏如渥丹。小巧的巴張臉上,眉似新月不畫而黛,唇如映日不塗自紅。雙目似一泓秋水,又似璀璨星辰,炫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柔弱無骨的身段,配上吹彈可破的肌膚,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當真是纖短合度,嫵媚纖弱。庶出的姐兒,容貌生得如此的好,難免會讓正房的人心生間隙。大家族的生存法則自有一套,若是平日里無事自然是親如一家,萬般的和氣。可到了府里的姐兒們該議親的年歲時,親疏遠近也就一目了然了。家裡主事的當家主母都是大門戶里出來的,怎麼會不曉得其中的厲害關係?既要把女兒們嫁得風光如意,又得為自家爭取最大的利益。那些世家子弟,官家公子在她們眼裡就是一塊肥肉,如果肥肉只有一塊,自然只能是嫡女的機會。想必那些庶出的姐兒心裡是有數的,所以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事情偏有湊巧,秦家看上的“肥肉”不巧的相中了府里的庶出的姐兒,主母不可能放任這種事情不管,她是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於是也就有了上香回來的路上,馬兒受驚翻車的事兒。就算如意不說,秦黛心也明白,這不過是宅門內的爭鬥,雖然受了驚嚇生了場大病,但是她畢竟還完好無損的活在這個世上,對方一日不改變主意,秦家主母就一日不得安心。想到那個滿目慈愛卻又無法把感情直達眼底的美婦,秦黛心只在心裡低低的嘆息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重生,那位真正的三小姐恐怕早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秦黛心想起如意那擔心的樣子,也里一曖,莫明的想起風兒來。只是一個念頭,便又硬生生的讓自己壓了下去。如今她是秦黛心,早已不是那個莫離,前塵往事,想來何用?倒是方才如意的話,讓她不放心起來,一個不受寵的媽媽,長年不在主子跟前伺候,本是失了寵的,哪有什麼銀錢置辦穿戴?聽如意描述,那衣裳像是哪個主子賞下的,這事兒,可就變了味道了。如意怕是也想到了這一點,才擔心的失了分寸,說出那樣一翻話來。

想到這裡,秦黛心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剛醒來的時候,她的身子骨還弱,許多事只能一一記在心裡,卻不能付出行動。但她可不是從前的秦黛心,活得混沌不清,孰是孰非都分不清楚。雖然她卻實苦惱了一陣子,畢竟古人生活乏味,禮數又多,自己這個身份人微言輕,恐怕不會生活的太順利。如果真的十四五歲就許了人,過着嫁人生孩子的日子,那真是要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但是她是誰?秦府里庶出的小姐?受人擺布的棋子?都不是,她既然重新活了一回,認定了自己的身份,自然只有活得暢快些,才不辜負老天爺的一翻美意。環境不好咱就適應唄,這可是所有哺乳動物最強大的本能。

至於那些要置她於死地的人,秦黛心不禁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一切原本都與她無關,她陰差陽錯的得了這個身體,卻並不想參與到她們的爭鬥當中去,她想要平靜,想要自由。那些府里女人算計的東西,她不想要。她都想方設法躲到鄉下來了,如果還有人對她不依不饒的話,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秦黛心獨自想着心事,卻聽到外面傳來幾聲輕微的響動。她心中明了,喊了如意一聲。

如意神情不對,低頭稟了一句:“小姐,鄭媽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