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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阿姐總是笑的很乾凈,”劉盈微笑着回想,“若有煩心的事兒,就去城中的河放一盞河燈,然後就所有的煩惱都給放走了,都不再放在心上——北陌的老孫頭河燈做的最好,阿姐帶我去求過幾次燈,有一次身上沒帶夠錢,求了好久,老孫頭不耐煩,乾脆送了我們一盞。”

“阿嫣,”劉盈忽然道,“我帶你去放河燈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噯?”張嫣訝然。

“跟我來。”

他帶着她在入夜後的大街上奔跑,昏黃的燭光在燈盞中跳躍,迷離但固執的不肯熄滅。

跑到老孫頭家的時候他們已經氣喘吁吁,劉盈笑的開懷,上前大力的擂門。

“誰啊?”一會兒後,屋裡亮起了燈,一個聲音含着些怒氣問道。

“是我。”劉盈大聲答道,“城東劉老漢家的孫子。”

“呀。”一聲訝異,屋門被人從裡面拉開,白裳老人有些想怒又又些想笑,調整半天后最後問道,“盈伢子大老晚的敲門,做事。”

劉盈恭敬拱手,“欲索一盞河燈。”

河燈自然沒有現成的,老孫頭已經停業多年,不過家裡現成材料工具都有,連夜再為他做出一盞,劉盈摸了摸袖口,尷尬笑道,“我又沒有帶錢。”

“阿嫣,”他回頭問張嫣,“你有么?”

“還要啥錢呀,”老孫頭大力的拍着面前少年的肩頭,拍了一下才想起他的身份,尷尬笑了笑,手卻再也拍不下去了,“當年我就沒收你的錢,難不成今兒反而要收了?”

澧水在酈邑城的夜色中靜靜流淌,無聲無息,“當年豐城中也有這麼一條河,從豐城流出,又經沛城,我和阿姐,都是在這條河邊長大。”劉盈靜靜道,“阿嫣,你去點吧。”

“嗯。”張嫣捧着河燈愛不釋手,老孫頭的河燈,使用桐油漆過的布製成的,裁成盛放的菡萏花形狀,花芯兒是一截蠟燭。

啪的一聲,她點燃了火摺子,呵着手護着火點燃了蠟燭,燭光微弱烈烈的燃燒,散發著幽微的香氣,在夜風中搖曳。

她提着河燈步下河堤,一步步踏在鬆軟潮濕的河岸上,回頭看劉盈,少年站在石橋之上對她微笑,帶着溫暖的鼓勵。於是她折下腰,極輕又極大力的將河燈穩穩的托進了靜靜流淌的河水。河燈墊了個浮沉,慢慢的隨着水流向下而去。

請你一直的流淌而去,永遠不要覆滅。張嫣合掌在心祈禱。聽人說,一盞河燈是人的一個願望,我的心中有一個願望,我無法名狀它究竟是,可是我希望你能保佑它實現。

張嫣站的直直的,遠遠看着一盞河燈飄飄搖搖的順水而下,燈中燭光瀲灧,搖曳成一束暖黃,她一眨不眨眼睛的盯着那抹黃光,直到再也看不見,這才停下,眼中已經薄含淚水。

“開心些了?”不知時候,劉盈走到她的身後,輕輕道。

張嫣吃了一驚,連忙抬頭笑道,“我哪裡有不開心了?”

“哪裡都有。”劉盈彎下腰來,直視着她的眼睛道。

“這兩天,你雖然一直都在笑,笑的一副陽光的樣子,其實心裏面一直不開心。你就是不開心了,才硬要跟我跑出長安來,是不是?”

張嫣再也撐不住笑下去,慢慢板了臉,問道,“我有好不開心的?”

我是天子外孫,長公主之女,我還有你這樣一個太子舅舅,未來一片燦爛錦繡前程鋪在我面前,我有好不開心的?

也許是因為張嫣還太小,板起臉的時候無法讓人覺得嚴肅,反而更顯得稚嫩可愛,劉盈慢慢笑了一會兒,亦將目光投到遠處,“我也不你有好不開心的,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不開心忽然多了一個弟弟,不相處。這兩天我才漸漸,不止如此。你好像,——不能覺得安全,你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張嫣渾身一顫。

“阿嫣,”劉盈苦澀續道,“你爹爹這次的事情,真的讓你這麼不知所措么?”

“不是啊。”張嫣喃喃道。

我才不是為了阿爹失王黜侯不知所措呢。

我只是,我只是——

我的確是——

找不到能落腳的地方。

“阿嫣,”劉盈垂眸,重新睇視於她,他的眸色安靜內斂,有着撫慰人心的力量,“我曾經告訴於你,給予你的愛,不會因為旁人而磨損半分。今天我想繼續告訴你另一句,你要先學會愛別人,才能得到別人的愛做回報。”

“是么?”許久之後,張嫣輕輕問道。

“是啊。”劉盈微笑,忽然問道,“你見過如意么?”

張嫣搖頭,“沒見過。”

“如意他——”劉盈想了想,慢慢道,“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莫名其妙的多了這個弟弟,最初的時候我也不該對待他。母親後,恨如意恨的要死。可是我想,無論如何,他總是我的弟弟啊。偶爾幾次在長樂宮遇到他,他有些驕縱,有些任性,但終歸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所以無論該不該,我心裡始終留着如意這個弟弟,所以後來如意長大後,和我還是很親,無論外人說,他是我弟弟,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所以,”夜色中他明亮安靜的眸光溫溫的罩在張嫣身上,“你懂我的意思么。”

“嗯。”張嫣輕輕點頭,若是旁的人與她說這樣的話,她大約會懷疑那人的真心,唯有劉盈不同。她知史上他護如意極厚,為免這個弟弟遭了母親戕害,竟是邀之貼身隨護,同寢同食,數月不離一步。若不是心中真的存了這個弟弟,哪個人肯做到這個地步?

那麼我呢,我的心裏面存了個誰?

張嫣的心思忽然飄蕩到極遠,她想起前世聽過的一首歌,於是含在嘴裡囫圇的哼了一句,“空蕩的節氣,想找個人……”

“?”夜色空寂,劉盈沒有聽清楚,狐疑問道,“你在說?”

“沒有啊。”張嫣微笑着抬頭。

空蕩的節氣,想找個人放感情。

她只是,想找個人放下的感情。

一個人,當她出生在世界上後,她就不僅僅是這個人的本身,她是母親的子女,家庭的一員,主子的奴婢或奴婢的主子,或乾乾脆脆廖然一身。只有她找到在這片天地中的歸系原點,她才能心中安定,停止漂泊。

而她重生在這個年代,像眼前這江湖之上一片浮萍,沒有根沒有系,所以總是漂泊難安,所以總是心情急躁,所以總是行事魯莽,她不她將是走是留,若是留的話她又該如何找她的歸系。人活在這世上,總要有人愛着她,而她也在愛着有的人,才能將迷茫沉澱,安心的走下去不會迷失方向。就好像一棵樹扎了根,一根藤蔓伸出觸鬚緊緊的將喬木抓住。就好像前世的莞爾與她,互為彼此的依靠。因為心中篤定永遠不會被遺棄,所以才能盡情歡笑,才能不畏艱險。然而命運忽如其來劈頭切斷了她與莞爾的臍帶,迫使她得學會離開莞爾獨自生存。她的感情頓失歸依,她捧着的感情想要將之找一個人存放,卻翼翼的審視着,怕受傷,怕背叛。她會自覺不自覺的這麼想,呂雉疼愛她的外孫女兒,可是呂雉心思堅毅,難保日後不會因為政治而拋棄;魯元疼愛她的女兒,但魯元心性純稚,還有着一個,難保不會分了心思,疏遠;張敖疼愛的女兒,但他對高帝心存怨恨,又有一大堆侍妾和嫡庶子女,在他心中究竟重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