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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剖心

中元元年春二月初二,龍抬頭日。..

張嫣晨起,坐在梳妝台前,讓菡萏替她梳起髮髻。

這些日子,她都留在夏園中養病,足不出戶,每日里只將頭髮鬆鬆的挽成一個篡兒,簡單方便。今日卻要在大庭廣眾面前回宮,因此從晨起便開始梳妝。

菡萏在張嫣身後,替她梳挽髮髻。

縱然已經過了這麼長日子,再一次站在張皇后背後,看着張嫣短到堪堪過肩的青絲,依舊有些心神動蕩。

從前,張皇后素以滿頭濃密烏黑的秀髮著稱,用真髮結起最繁複的四起花釵大髻之後,依舊有四指結餘。這樣的一頭秀美青絲,卻在那場劫難中隕落大半,剩下的長度堪堪及肩有餘,握在手中,無法挽起成型的髮髻。

張嫣等了片刻,不見菡萏動作,不由疑問道,“怎麼了?”

話音脫口而出後,方醒悟過來,笑道,“我倒忘記了,自己已經將頭髮剪掉了。”

“用特髻吧。”

菡萏屈膝應了聲,“諾。”

特髻便是這個時代用金屬製成的假髮,戴在頭上,再插十二支鳳首花釵,遠遠望去,如花團錦簇般濃密威嚴。張嫣在滿幅皇后儀駕的擁簇下,從信平侯府離開,在未央東闕入車,改坐皇后鳳輿,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椒房殿。

椒房宮人俱等候在廷中,在隨人將皇后輿板放落在地上的時候,俱都展袖伏拜在地,道,“臣等參見皇后娘娘,願皇后娘娘長樂未央。”將頭深深的叩下去,帶着一種主人久別歸來的歡喜。

“都起來吧。”

闊別一年之後,重新回到椒房殿,張嫣亦感慨萬千。

她曾經以為她往後的生命,都將遠離這座富麗煊赫的殿堂。卻不料,命運作祟,轉過一圈之後,依舊回到最初的地方。

宮人們屈膝稟道,“皇后娘娘,後宮諸位夫人聽聞娘娘今日從侯府回來,都侯在配殿之外,等待朝見娘娘。”

張嫣此時的身體還沒有見大好,從信平侯府回到未央宮,便有些疲累,道,“就說我今個兒勞累,讓她們朔日再過來吧。”聲音清冷。

“皇后娘娘,”進了內殿,解憂迎上來,情緒激動,“你真的回來了。”喜極而泣。

在她的身旁,楚傅姆雖然沒有說話,神情也很是喜悅。

“嗯。我回來了。”久見故人,張嫣也很喜悅,對着眾人行了一個揖禮,慚愧道,“當日我行事任性莽撞,讓傅姆和你們這些日子擔憂辛苦了。”

“可不敢當。”楚傅攔着她,問道,“只是,皇后娘娘以後不會再打算離開了吧?”

張嫣臉紅了,“不會了。”

她起身,回望着熟悉又帶了一絲暌違的椒房殿的雕欄畫棟,輕輕道,“從此刻起,這兒就是我真正的家了。我和我的孩子都會在這兒繼續的生活下去,直到……”

“那就好。”楚傅欣慰道,“既然如此,以後,娘娘就真的要為自己日後的生活做打算了。”

椒房殿前的大庭之中,宮人們相互對望,尚有些茫然,“皇后娘娘真的回來了?”還有了腹中的皇嗣?

自張皇后年前出走,這一年來,椒房殿的宮人們擔驚受怕,到現在,忽然天翻地覆,還恍然似夢。

“這還能有假?”荼蘼走出來,笑道,“皇后娘娘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如今都已經開始顯懷了,太醫也診過脈,陛下也給咱們賞錢了,板上釘釘的事情,還有什麼好不信的?”

趙長御是從小與張皇后一同長大的心腹女侍,雖不掌實務,但在椒房殿中的地位少有人能及,她既然出面宣告,宮人們終於能夠確信。面上便都透出不可抑制的喜色來。

身為宮人,他們的榮辱喜樂,都是與自己的主子密切相關的。之前張皇后雖然與天子親密,卻無寵。直到此時,與天子琴瑟和諧,再加上有孕,才算是真正坐穩了椒房殿。而她們這些中宮名下的內侍女使,也才有了不可動搖的底氣。剎時間,這一年來椒房殿的低彌的氣息一掃而空。每一個宮人都覺得有了滿滿的希望。

“咳。”楚傅咳了一聲。園中所有女使便都安靜下來。

“皇后有喜,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做奴婢的,更要細心伺候。這一年來,做的好的,待我稟明了皇后娘娘,稍後自有針砭。”

滿園青衣女使左右對望了一眼,齊齊應道,“諾。”

椒房殿中燭影搖紅,滿宮的嬪御,包括袁美人,丁夫人,都站在殿前守望,等着看陛下今晚在何處落宿。——雖然之前傳的沸沸揚揚,說陛下每日里都會去信平侯府看望張皇后,但終究是沒有眼見到實處,還抱了一絲希望。

待到前殿傳來陛下下了朝便徑自去了椒房殿,這些人都咬碎了一口銀牙。

回到椒房殿的張皇后,第二日往長樂宮拜見呂太后。

這一日劉盈不用早朝,便沒有早起,從床上伸出手來,抱住妻子,問道,“我陪你過去可好?”

“不好。”張嫣咯咯一笑,將他的手壓着放回去,“這一趟,是我該過去的。若是你陪在一邊,我束手束腳不說,太后更該惱了。”

“放心吧。”她安撫道,“我應付的來。”

張嫣在長信殿前侯了不過一剎,蘇摩便迎出來,笑道,“是皇后娘娘過來了啊。太后讓我領你進去。”

呂后在殿中高坐,見了從琉璃簾下進來的張嫣,不由微微吃了一驚。

雖然聽多了魯元提及張嫣此時的積弱,直到真正見面,才知道,張嫣在這次北地磨難過後,究竟身體瘦弱成了什麼模樣。

她此時站在硃紅色的長信殿里,昔日帶着點圓潤的臉龐,如今瘦削下來,顯得下頷尖尖,一雙眸子分外的大,,唯有腹中六個月的孩子,已經開始顯懷,身子輕盈,像一抹蒼白的剪影,下一刻就支撐不住要倒一般。

“趕快坐着吧。”她忙道,“你這孩子,都有孕了,還那麼客氣。”

張嫣道了謝,在殿中坐下,聞着一旁鶴銜翎羽香爐中透出的馥郁香氣,不由皺了皺眉,壓不住咳嗽起來。

“皇后娘娘這是怎麼了?”蘇摩關心問道。

“也沒什麼,”張嫣勉強笑道,“只是我懷孕之後,聞不得熏香氣味。請太后娘娘見諒。”

呂后便道,“將香爐撤了吧。”

簾下的兩個留頭宮人屈膝應了聲,“諾,”趨到殿中角落香案之上,將香爐腹中炭火取出熄滅,隨即將香爐捧出長信殿。

……

“聽說阿嫣前些日子都在侯府養胎,連床都沒下。”

“太后見諒,其實是阿母太過擔憂我的身體,說的嚴重了。”張嫣嫣然,雖身體瘦弱,較之以前清艷,愈發顯的風姿窈窕,“前二十來天的時候,的確是吐的下不了床的。後來好轉了些,也能在園中走走,見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