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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菱道:“不如何,一個個都是嚼蛆的長舌婦,沒得讓人討厭!莫非我說她們只顧貪玩不幹活不對?”

“並非說你不對”

“所以我心裡才惱,平白的招惹這些閑話出來!”

春菱本就是個刺兒頭,素來不肯讓人,香蘭只覺頭痛,深吸一口氣,道:“今日是我讓她們歇着的,縱有不是也該是我擔著。”

春菱搶白道:“我沒有說奶奶讓她們歇着不對,可我說她們哪一句是錯的,憑什麼合夥欺負我?還是說趕明兒個我看見她們做錯了也不能說,裝傻充愣不成?好罷,是我多事了!”

香蘭靜靜盯着春菱看了一回,淡淡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大家都住一處,彼此間都該有個容讓,小鵑與你也是頗有些情分的,今日又是她生日,她縱有再大的不是,你總該看在這一層上,尋個沒人的地方跟她說說,不該當面同她爭持才是。”

春菱冷笑道:“情分是另一回事,總不能因着情分她的錯處就不能說了,府里又不是個個是她老子娘,都縱着她!”

香蘭耐下性子道:“倘若連一同朝夕相處的人都不肯容讓一步,那屋裡豈不是天天雞吵鵝鬥反了營?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天盯着別人錯處看,怎能相安無事呢?”

春菱愈發惱了,冷笑道:“所以姨奶奶的意思是我錯了?這事是我不對?是我挑刺兒了是罷?”

香蘭看春菱氣勢洶洶的模樣,曉得道理是無法說通的了,垂下眼帘。將手邊半盞涼茶捧在手心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知你是好意,這事不提了,你回罷。”

春菱一怔,原先她同丫鬟們有爭持,香蘭皆是向著她的。不曾想今日竟然淡淡的,她原本氣不平,還欲再分辯幾句,但見香蘭這番形容,心裡便一沉,她到底有幾分聰敏,知此事不能再提了,便起身走了。

這廂畫扇藏在多寶閣後探頭探腦。見春菱走了,顛顛兒到小鵑那裡,將方才偷聽屋裡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道:“春菱不識好歹!是不是覺着自己先前救過奶奶一回,有了恩,又覺着奶奶脾氣好,二則她指不定跟太太那頭什麼勾結,這才成天頤指氣使的。真箇兒討人嫌。”又有些惴惴道:“倘若她真是太太的耳目,你跟她這樣對上,豈不是遭殃?況且奶奶也說讓你們日後不要再爭持了”

小鵑拈了塊雲片糕放咬了一口。道:“先前香蘭姐剛回府里那會兒,事事灰心,都由春菱擺布,春菱事事都能做了奶奶的主,奶奶好性兒,有時候聽她奚落自己幾句。也笑笑就過了,先前奶奶沒權力升她的等,便總給她賞賜,林林總總給她的沒有八十兩也有五十兩了,還不算那些個衣裳首飾。趕上奶奶裁新衣裳,春菱相中哪塊料子,開口問奶奶要,奶奶二話不說就自己貼銀子給她做,這廂把她脾氣胃口養大了,愈發招不開。她性子沖,素愛跟人拌嘴挑事,受了一句話的委屈,也得想方設法討回來,嘴沒個把門的,那時候你還沒來,吟柳那檔子事,就是她光圖嘴上痛快,給奶奶招禍。後來竟要爬到奶奶頭上去,呵呵,奶奶本打算來了廄就提她一等的,結果她自己不往人道兒上走,這巧宗兒倒便宜了我。”

畫扇道:“其實春菱姐就是一張刀子嘴,心眼不壞”

小鵑道:“就是這個脾氣秉性膈應人,原在知春館,除了書染、蓮心她不敢使喚,旁人她哪個放眼裡了?這次她回來,緊要的活計一件沒沾上,屋裡有她沒她都一樣。偏她還不自知,跟姨奶奶梗着脖子擰着勁兒,好似奶奶離開她就不成似的,奶奶心裡能痛快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這樣來磨的。姨奶奶不好說什麼,既如此就我來說,我才不怕得罪她呢。”言罷取了一碟新鮮果子,端到卧室去了。跟香蘭閑話兩句,便道:“奶奶也太好性子了,春菱這樣的合該狠狠敲打才是,省得她不知自己斤兩。”

香蘭笑着搖了搖頭,把面前的碟子往小鵑手邊推了推,道:“她這樣的性子,敲打反倒讓她心裡怨恨更大,愈發壞事了。有些事並非疾言厲色就完事大吉,倘若真如此,反倒簡單了。”心中悵然想道:“小鵑和春菱是最早同我共患難的,情分非同尋常。春菱掙命往上的心我明白,只是她性如炭火,又愛挑剔吵嘴,如今我在府里看似風光,實則艱難,我身邊器重的人,出去就是我的臉,她行事有差池,我便更難了。索性多給她賞賜,再看她一時,只怕她因此記恨了我。”

小鵑道:“奶奶顧慮我們都明白的,春菱不光挑事,還愛搬弄人是非,不成就把她趕出去,奶奶身邊還愁人用么,靈清又有眼色活計又巧,靈素厚道,雪凝雖說是個牆頭草,可寫寫算算不在話下,怎麼就容她張狂。”

香蘭道:“她到底與我有恩,好處我都記在心裡,倘若不念舊情,未免讓人寒心,也不是我的本意了。這事我自有分寸,日後你也遠着她,真鬧僵起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小鵑應下了,回去將此事跟畫扇說了,偏巧小方兒也在,前因後果看個明白清楚,回去同跟林東綉、韓媽媽及夏姑姑當成玩笑話說起來。

韓媽媽道:“春菱這丫頭,原在太太房裡就是愛搶尖向上,想不到如今愈發變本加厲了。”

林東綉冷笑道:“原本香蘭還有幾分氣性,近幾年卻愈發軟了,倘若是我,一頓殺威棒打下去,管他什麼春菱秋菱,都讓她知曉厲害。”

夏姑姑瞧着林東綉,微微搖了搖頭,回去跟她的丫鬟芳菲道:“動輒言語相斥並非馭人之道,林四姑娘還欠磨礪,那個叫香蘭的姨娘倒像是會為人處世的,只是性子仍嫌軟了些,也不知是真良善,還是假裝出來的。”

卻說當日下午,香蘭午睡起來,命靈清研墨裁紙,壓好水晶獸頭鎮紙,將窗子支開,對着外面沙沙翠竹,仿前朝梅花道人筆墨畫了幅《墨竹》,在空白處題了年月日,又寫“消夏自留,作於暢春堂”一行字,向靈清一伸手,靈清立時將一方雕琢蘭花的小印,在硃砂中按了按,遞到香蘭手中。此時外面傳來說笑聲,香蘭將印章放到一旁,往窗外一望,只見姜丹雲同林東綉攜手攬腕從外走進來,姜曦雲慢悠悠跟在最後。

香蘭微微皺眉,一邊洗手一邊對靈清道:“讓她們趕緊沏茶擺果品,姑娘們都過來了。”剛用毛巾擦了手,便聽春菱在外面道:“四姑娘和二位表小姐來了。”

香蘭從隔間走出來,那三人已經到了,林東綉進門先笑道:“我們三個四處亂逛,不知怎的就溜到你這裡來了,大夏天的,可得賞碗茶吃。”

香蘭忙讓茶讓座,笑道:“別說一碗,幾碗都省得。這兒還有消暑的涼茶,姑娘們可要來一碗?”

三人落座,林東綉問道:“大哥哥不在家?”

香蘭道:“他一天到晚的忙,吃了早飯就出去了,說京郊練兵,聖上派他去督一督。”

這二人說話兒,丹、曦二人則不動聲色打量,姜丹雲只四處環視這屋子,只見這暢春堂比林府中旁的屋子都大出不少,敞闊豁亮,隔扇風門,竹紋裙板,窗戶皆為檻窗,明堂內一色花梨木桌椅几子,鋪着五色八寶花椅搭褥墊,因是夏天,墊上又鋪一層細細的鳳尾簟,正中有一長條案,上懸“克明俊德”匾,下卻不曾掛字畫,反掛一張極大的強弓並一筒羽箭,條案上架着寶劍、長刀等兵刃,顯出主人尚武之風。明堂左右皆有簾帳與次間項鏈,梢間靠北則為寢室,垂着細密的珠簾,另有屏風相隔,不見當中之景了。

姜丹雲心中暗驚,林錦樓這房裡陳設比她家祖屋尚要氣派,昨晚上聽林家兩個婆子磨牙,說廄林宅不過當日林長政在京為官住的府邸,比之金陵老宅要差得遠了。姜丹雲瞧在眼裡,心裡便愈發火熱了。

姜曦雲只用眼去看香蘭,只見她頭上用三支碧玉簪子盤了髻,穿着真紅櫻桃的褂兒,蔥黃挑線裙兒,比上次見添兩分俏麗嬌美,臉上仍不見脂粉,長眉秀目,陽紅唇,空靈輕逸,恰似明珠美玉。姜曦雲上下打量幾遭,又默默將目光收了回來,口中笑道:“方才香蘭姐姐在做什麼呢,我們來可打擾你了?”

香蘭聽她口稱“姐姐”,暗道這姜曦雲果然言語甜凈,只笑說:“我也是閑着無事,你們來得正好。”

此時春菱出來獻茶,聽了這話便笑說:“方才姨奶奶正畫畫兒呢。”

姜丹雲因問道:“什麼畫兒?給我們瞧瞧如何?”

香蘭尚要推辭,林東綉已站起來,口中道:“香蘭畫得一筆好丹青,咱們去瞧瞧她方才畫了什麼。”言罷已引着眾人到東次間的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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