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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素素又帶着平繁隨周姨娘去往城東大街的百濟大葯堂買藥材,沒辦法,城西的分號多是常用藥,而她製藥丸需要用一些奇珍冷僻的藥材,大多得到城東總號來才能買得到。

相對於城西分號,她比較喜歡總號,鋪面寬廣,貨櫃又高又長,藥材種類繁多,琳琅滿目,讓她想起自家百草山莊里的葯庫,祖母親自打理,祖父閑時幫忙,多年積攢,那裡可謂是藥材的海洋,只要想得出來的藥草,都能夠找得到。

素素仍戴着帷帽,今日穿一身新做的春衫,白底綴深紫細碎小花兒的交領曲裾,配條白色撒邊兒裙子,徐氏、白氏指點着她自己裁剪,周姨娘幫忙一起縫製成的,雖然是最普通的粗紡布衣,別人穿着或許平凡無奇,可穿在賈素素身上卻無端顯出一種別樣的清雋秀美,周姨娘左看右看,將素素和街上行走的姑娘比了無數個,心想這還是得歸結於素素有個窈窕高挑的好身段,她卻忽略了一樣: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質,有的是與生俱來,有的經後天修養形成,賈素素獨特的風華氣度讓她即便是身着布衣閑閑地行走於市井間,也十分地引人注目。

“是賈素素!一定是她!”

一間茶樓上,三五個公子哥兒圍坐圓桌邊飲茶閑話,沈六公子覺得氣悶,轉身走去打開臨街的窗扇,低頭對着街上行人呆看半晌,喃喃自語。

聲音不大,林寶慶卻聽見了,騰地起身走來推開他:“在哪裡?素素在哪裡?”

順着沈六的手看去,一抹淡雅秀麗的影子穿過街道,輕盈飄進對面老字號綢緞鋪,身後一個半大小子緊隨其後,跟着進去。

林寶慶臉上露出笑容,用力拍了下沈六肩膀:“是她沒錯!跟在後面的是她兄弟,被鄭四打的那個!”

轉身對桌邊幾位說:“你們坐着,我去會會她!”

公子中的萬吉笑道:“若是她肯搭理你了,也就肯搭理我們,請她上來一起喝茶如何?”

林寶慶拂袖:“去!她如今家境不比從前,知道你們是什麼樣人?不搭理也在情理中!”

萬吉叫屈:“天地良心,這麼多年老友,我可從不曾因為她家遭難便輕看了她!真的是……”

林寶慶擺擺手往外走,沈六緊跟在後說道:“我陪你去吧,她旁邊除了小兄弟,還有大人呢,省得說你唐突!”

林寶慶回頭瞪他一眼,卻也沒有反對,二人一前一後下樓來。

賈素素完全是因為一時的興緻要求周姨娘帶着姐弟倆進綢緞莊看看,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有了一套新衣穿着,雖然根本無法比及從前,但終歸比舊衣強多了,穿在身上舒適不說,自覺合身又好看,心裡就免不了憶起曾經有過件件錦繡美衣,抬眼看到門面寬大的綢緞莊,油然生出一個念頭,想看看、摸摸美麗鮮艷、質地柔滑的錦緞衣料。

卻沒料到冤家路窄,進門就遇上鄭敏修,穿件寶藍色錦袍,玉帶上墜着七寶宮絛梅花絡,飄然端雅貴公子模樣,目光掃到素素時滿面笑容未及收起,看去還真是溫柔可親,俊逸迷人。

知人知面難知心,曾幾何時,賈素素也被這個笑容所迷惑,竟然相信他是誠心誠意的,太荒唐、太不可思議了!

素素往鄭敏修身後一看,難怪這般高興,原來有佳人同行啊!

珠光寶氣好幾位姑娘圍繞着,環肥燕瘦,高矮各異,其中一位肌膚如雪,腰身豐盈的中等個兒姑娘正紅着臉嬌羞說道:

“幸好遇見將軍,不然此時車馬只怕還被堵在街口,不能這麼快看完綉品,又煩勞將軍送回家,實在是……”

“五小姐不必客氣,都是我應該做的!”

看見賈平繁兩步竄上前來,警惕地護住素素,鄭敏修意識到跟前戴着帷帽、身段曼妙的姑娘是誰了,臉上溫柔頓時消失,很快打斷童善寶的話,傲然俯視着賈家姐弟,眼神輕蔑而凌厲。

姐弟倆手牽手退往旁邊,給他們讓出道來。

鄭敏修卻不走,側身對後邊一名瘦小個女孩溫和地說道:“蕙兒與五小姐及各府小姐先出去吧,不怕,外邊有護衛。媽媽們好生看着,服侍小姐們上車……我一會就來!”

他原是應妹妹鄭敏蕙所請,陪同她前來綢緞莊挑選衣料綉樣縫製春衫的,路遇童五小姐偕同幾位小姐也結伴前來,她們不知今天是集日,人多擁擠,車乘被人流和車馬困在街口動彈不得,帶的家僕不多,婆子和僕婦們無能為力,鄭敏修便讓護衛驅人疏路,引她們出來,一起至綢緞莊辦完事,正要順便送她們回家,從二樓下來,就見賈素素一步跨進門。

又再細瞧賈平繁,確定是賈家姐弟二人,鄭敏修惡從膽邊生,極度惱恨賈素素,竟敢胡言亂語壞他清譽,得狠狠敲打她一番,讓她知道招惹他鄭敏修會是什麼後果,別妄想他會輕饒了她和賈家!

賈素素不知道鄭敏修想幹什麼,但她並不想和鄭敏修糾纏不清,周姨娘手裡的大竹籃、她臂彎里挽着的藍布包袱,裡邊都是藥材,本該趕緊回家的,是她多事要進來這一遭,果然就節外生枝了。三伯父賈周文再三囑咐她遇事應知閃避,此刻綢緞鋪里人客不多,冷冷清清,可能是許敏修帶了小姐們進來,特意交待過掌柜的先不要接待太多客人,她們三人顯得極孤單,鄭敏修如果想對她們做什麼,這虧就吃定了。

眼見那幾位小姐各各朝鄭敏修行了禮,便要朝外走,素素心裡一動,放開平繁的手,斜出兩步攔在她們面前。

這幾位小姐圓圓不認識,賈素素卻熟識,只除了眉目清秀卻時刻擰着張臉,仿似別人借了她白米還她谷糠的鄭敏蕙。

童太傅童府的童五小姐童寶善,大理寺卿萬家的萬四小姐萬芳,原禮部侍郎、如今晉禮部尚書邱家的女兒邱幼梅,禮部官員衛家的衛美珊,足足四位官家女兒同時降臨綢緞鋪,難怪這店裡都不肯做別人的生意了,若不是賈素素跑得快門邊迎客的小夥計又剛好走開,只怕是進不來的!

見素素攔路,當頭的童寶善顯然吃了一驚,還沒說話,便聽鄭敏修喝道:

“大膽刁民,擅入禁地,冒犯衝撞貴女,來人,給我拿下!”

賈素素很快解開頸間布帶,將頭上帷帽摘掉露出面容,滿頭柔順的黑髮盤梳成兩個整齊秀氣的抓髻,僅以素色頭繩纏系,並無半點珠釵,卻似從那天然烏亮的發質里透出迷人華彩,清麗的臉龐不施粉黛,因剛從春日太陽底下來,一層鮮艷的芙蓉色暈染肌膚上,愈發顯出她粉嫩嬌媚,美艷不可方物。

一群人楞在當場,連上來拿人的護衛也不敢亂動:這姑娘美得驚人,雖是粗布衣裙,可通身氣派竟然如此端莊華貴,便是幾位小姐都不及得她,別是有什麼來頭吧?先等等再說!

果然就聽到輔國大將軍的未婚妻童小姐輕喚一聲:“你是……賈素素!”

邱小姐、萬小姐也分別喊:“素素!”“素素你病好了嗎?”

鄭敏修氣得瞪眼,素素微笑着對各位小姐點點頭,向鄭敏修淺淺一福道:

“民女賈素素見過大將軍!大將軍多慮了吧?素素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民女,不是刁民。這綢緞鋪開在大街上,做天下人生意,何時變成禁地了?我進店鋪來只為看一看這些美麗的布料,沒有惡意,更無能力衝撞貴女,只是想問候一下幾位故友:別來無恙?”

萬芳忙說:“我們都好,就是素素你……”

童寶善看到鄭敏修臉色泛青,心思暗自轉動一下,便也沉了臉,猛地一拉萬芳道:“萬小姐你看錯人了,不是她……不過是市井粗陋女子,欲攀結我們想討要些好處,理她作甚?快走罷!”

萬芳楞怔間,目光還停留在素素臉上,人已被童寶善拖走。

素素料不到童寶善來這一着,想當初京城貴女聚會,結社對詩拼酒什麼的童寶善總愛與素素做一邊兒,二人能說上小半天的話,覺得童寶善也算是有點見識的女子,沒想到今天她會如此表現,即便不肯替素素解圍,也別拉走萬芳啊,萬芳肯承認素素是舊識,就能免去鄭敏修強加於素素頭上“衝撞貴女”的罪名。

童寶善幾個也沒能走出幾步,有人推開護衛從門口走進來,攔住她們的去路。

沈六在門邊站定,肥壯的身軀剛好堵住姑娘們的去路,林寶慶則踱步上前,滿臉譏諷笑意:

“好啊,前兒個剛聽說輔國大將軍有喜,過幾日大將軍又得太后娘娘賜婚,喜事成雙,可喜可賀啊!不過等三個月後就能迎娶新人進門,沒想到大將軍與童小姐竟一樣的心急,這就私下裡相會了?看二位心意相通夫唱婦隨,如此熟稔,果真是天設地造的一雙!既如此,你二人只管郎情妾意一邊兒去談情,何苦為難人家小女子?她礙着你們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