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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按推捏大概半個時辰,皇帝仍是沒有睡意。

他見顧瑾之手上的力道一直很均勻,這麼長的時間也不停歇,肯定很手酸,就道:“小七,朕仍是不太想睡,你歇會吧……”

顧瑾之就停住了手。

內侍端了水來,她凈了手,坐在一旁。

宮人服侍皇帝重新穿了襪子。

“陛下,我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照料您的龍體。如今我已診斷您乃是情苦不寐,百『葯』不能治,無法擔重任。不如讓賢給太醫院的太醫們,興許集思廣益,能治好您的不眠症。”顧瑾之道。

皇帝便看她。

她低垂着腦袋,看不清神情,只是不時輕輕抿一下唇。

皇帝笑道:“你不願意服侍朕?”春閨記事277

“小七不敢。”顧瑾之忙道,“只是才能拙劣,怕耽誤了皇上的聖體。”

皇帝臉上的笑容微斂,靜靜看着她。

顧瑾之始終沒有抬頭。

“小七,你看着朕。”皇帝突然道,他的聲音帶了幾分雷霆。

顧瑾之便抬眼看他。她目光平和,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種歲月沉澱的寂靜,似古譚無波。

皇帝心頭微訝。

這種很奇怪的預感在他心裡升騰。他感覺顧瑾之的眼睛,不像個孩子,而是像個老者。

當年的太皇太后,也是這般眼神。

那位老太后,很疼皇帝。皇帝對這種眼神頗有好感,卻也膽怯。

他定了定神,再去看顧瑾之時,她正睜大雙眸看着自己,那眼神依舊安靜,卻似孩子般的單純無辜,不知害怕。

皇帝想,自己多心了,『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老實告訴朕。為什麼突然不想服侍朕了?”皇帝問她。

“我對陛下的病症,無有效之方,怕耽誤了聖體,便是天下罪人,故不敢再言服侍。”顧瑾之看着他,一字一頓說道。

她的眼神。沒有半點躲閃。

皇帝便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並非察覺到了他方才的意圖而故意躲他。春閨記事277

他暗暗舒了口氣。

“朕這病,連小七都無有效之方,旁人更不會有的。以後你仍照料朕的病,太醫院的人任由你調用。他們有了好主意。儘管奏上來,小七說可行。再給朕用。”皇帝道,“太后只放心小七,小七的本事也的確在眾太醫之上……”

“是。”顧瑾之道。

“道乏吧。”皇帝道。

顧瑾之就起身,行禮告辭。

她從乾清宮出來,就去了坤寧宮。

太后正在焦急等她。

“怎麼這樣久?”一見她進來,太后連聲問,“給皇上開了什麼方子。服『葯』了嗎?”

顧瑾之搖搖頭。

“太后,陛下的龍體。比想象得更加嚴重。”顧瑾之道,“我給陛下『揉』按腳心半個時辰,他全無睡意。陛下不寐這麼多天,他若是能睡一時半刻,我也能放心。如今這般,只怕是越拖越不好的。太后娘娘,應該勸陛下離開皇宮,去別院行宮修養十天半月,他的心情才可能有些好轉。”

所謂一病之起,必有病因。

這宮裡的人事,就是皇帝的病因。

要想他的病情緩解,先要離開這個糟心的環境。

這是其一。

其二,顧瑾之仍在熱孝中,她是不能離京的。皇帝能離開京城,去別院養病,顧瑾之不用跟着去服侍。

想起他方才的意圖,顧瑾之恨不能立刻逃離這宮中。

她試探着表達了自己不想給皇帝診斷的意思,皇帝立馬拒絕了。

既然她不能離開他,那麼,只有把他自己弄走這一條路了。

顧瑾之知道太后相信她,這話告訴太后,比告訴皇帝更有效。

果然,太后是聽進去的。

太后臉『色』大變,道:“真的嚴重至斯?”

顧瑾之肅穆點頭。

太后就無力坐到了床上。

她面無人『色』。

顧瑾之有點愧疚。

她也和朱仲鈞一樣,利用太后的喜歡和信任……

可想起皇帝意圖,顧瑾之不得不狠下心。

她藏在袖底的手微微曲了起來,面上不『露』異樣。

“尚未立儲君,皇上離宮,事關國體,只怕沒那麼容易的。”太后沉思片刻,道,“可小七說得對,皇上的心結就在這宮裡。不離開,他的心結不解,這病只會越拖越重……”

顧瑾之沉默着。

怎麼把皇帝弄走,不是她能逾越去『插』嘴的。

太后又思量須臾,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好主意,又想起顧瑾之今日在乾清宮服侍了半天,午飯都未用。

眼瞧着時辰不早,太后道:“辛苦你了,先去用點膳食,就回去休息吧。”

顧瑾之道:“太后娘娘,我還是回家再用吧。替陛下『揉』按半個時辰,我乏得緊,想歇會兒。”

太后就沒有勉強。

顧瑾之出了宮。

時至寒冬,刺骨烈風吹在臉上,凍得臉有點僵。

顧瑾之站在宮門口,環顧巍峨宮門,心似掉進了冰窟窿里。

她的手緊緊攥了攥,才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趟秦申四的『葯』鋪。

『葯』鋪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顧瑾之走進來,看到坐堂先生送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出門,反覆叮囑她:“七日後再來,若是不複診,以後更要複發的。下次照樣不收您的診金和『葯』費,只管來瞧,千萬別耽誤了。”

那老『婦』人老淚縱橫,一個人說好人。

不用說,又是給窮苦人散『葯』了。

秦申四這『葯』鋪。口碑一日比一日好,不僅僅是坐堂先生醫術好,更是『葯』鋪宅心仁厚,時不時給窮人免費散『葯』。

看到顧瑾之進來,坐堂先走問她:“姑娘,是取『葯』,是問診?”

顧瑾之笑了笑,問他:“秦太醫在鋪子里嗎?我姓顧,是元寶胡同顧家的。找秦太醫有點事。”

那坐堂先生頓時就知道顧瑾之是誰了。

“顧七小姐?”他問。

顧瑾之含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

那人卻認定了,把她請到了雅間。

“太醫院這兩日忙,東家還沒回來。”夥計給顧瑾之上了好茶,又端了茶點。笑着解釋,“也快到了時辰,姑娘再等等。”

“你去忙吧,我等着。”顧瑾之道。

夥計就出去了。

顧瑾之慢慢喝茶,等着秦申四回來。

大約到了一刻鐘,就聽到了門口有動靜。

片刻。簾櫳一挑,秦申四快步走了進來。

他笑着道:“稀客稀客。七小姐怎麼來了?您不是……”

他原想說顧瑾之不是在宮裡替皇帝問診,怎麼到了這裡。可天家有病,話題比較禁忌,他的問題就戛然而止。

顧瑾之瞭然,笑笑:“我也是才從宮裡出來,就直接到了您這裡。”

秦申四坐下,又問顧瑾之有什麼事。

“秦叔叔。您聽說了陛下的病嗎?”顧瑾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