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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媽出去迎譚大夫人,宋盼兒就整了整鬢角,端坐等着譚家大夫人來。

她的chún角噙了冷笑。

宋盼兒在譚家都敢沖譚家大夫人發火,何況到了顧家?

顧瑾之能猜到母親等會兒沒有好脾氣,就暗中給朱仲鈞使眼色,想兩人先出去。

朱仲鈞置之不理。

他就是來看情況的,豈會空手而歸?

顧瑾之只好又輕咳。

朱仲鈞回視她,目光帶着警示,讓她別吵。

顧瑾之明白他的心思,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就索性上前拉了他的手,道:“走,咱們去瞧瞧南昌王妃去……”

朱仲鈞不動。

顧瑾之又用力拉。

見他們倆行動有異,屋子裡服shì的海棠和慕青、念lù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朱仲鈞想起自己素來聽顧瑾之的話,如今反駁她,有點不合情理,就找了個理由,道:“外頭曬……”

到了八月十四,外頭的日頭雖然明媚,卻無熾熱,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眾人被他說得噗嗤一聲笑,連宋盼兒也笑了。

宋盼兒知道女兒的心思,就笑着對他們道:“既然怕曬,就到暖閣里玩會兒。瑥哥兒和珹哥兒怕是醒了……”

宋盼兒都這樣說了,朱仲鈞不好再堅持,只得跟着顧瑾之去了暖閣。

他牽着顧瑾之的手,暗暗使勁捏了捏。

很不高興呢。

顧瑾之也沒有哄他。

她今天心情很差,可能是月經初潮的緣故,身上系著月經帶,總不太舒服,感覺濕濕的,很重。

也可能是譚家的事。讓她心煩意亂。

她原本就荷爾méng失控,加上譚家的事,情緒一落千丈。

她沉默着,不言不語。

朱仲鈞也有心事,就沒有惹她,任由她沉默不說話。

兩人去了暖閣看小孩子。

小十瑥哥兒已經會走路了,rǔ娘牽着他的手,任由他在屋子裡磕磕絆絆走來走去;小十一珹哥兒則在睡覺。

顧瑾之沒情緒逗孩子,便坐在一旁。

朱仲鈞想去牽小十的手。扶他走路。

小十卻躲到了rǔ娘身後。

rǔ娘有點尷尬,乾笑着對朱仲鈞道:“王爺,瑥哥兒他怕生……”

朱仲鈞笑笑,不以為意。

其實rǔ娘這話,反而讓他有點傷感。他整日在顧家。顧家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卻都將他當成外人。

他只有顧瑾之……

他坐到了顧瑾之身邊,丫鬟端了茶給他,他就接在手裡,慢慢喝着,不再說話。

rǔ娘頓時忐忑不安,不知是否惹了他。見屋子裡沉默得駭人。rǔ娘想抱瑥哥兒出去。

瑥哥兒卻不想,他忸怩着身子,非要顧瑾之抱。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朱仲鈞心裡的失落倏然擴大。

顧瑾之則沒有留意他的臉色。強打起精神,抱了瑥哥兒。

瑥哥兒沉手,她身上又不太舒服,抱着有點吃力。

可她仍是很用力抱着孩子。笑着問瑥哥兒:“咱們出去玩?”然後就將瑥哥兒放下,牽着他的手。去了院子里。

朱仲鈞也出來,站在屋檐下看。

今日的陽光很好,溫暖照在人身上。

院子里種滿了huā草。

這個時節,桂huā綻放,清香細蕊落了滿地,似在地面鋪上了錦緞般絢麗;桂huā樹影斜疏,半攏在一株秋海棠上。

秋海棠穠艷的huā瓣,映襯在翠綠中,格外醒目。

瑥哥兒一個勁往樹影底下走。

他穿着綉huā虎頭鞋,蔥綠色的kù子,大紅的錦緞褂子,長得結實,虎頭虎腦的,讓人感覺這孩子將來很憨厚。

顧瑾之牽着他,隨着他到處走。一旦要撞到樹,就一把將他抱起來。她臉上的鬱結減緩,換上了輕盈的笑。

這種寵溺的笑容十分熟悉。

朱仲鈞想起前世的時候,偶然周末將文件搬回家,他在二樓書房工作,聽到樓下草坪上顧瑾之和榕南的笑聲。

他就會借口累了,站在陽台上看一會兒。

顧瑾之陪着孩子,在草地上打滾,有時候拿着書給孩子念,有時候就是毫無意義的玩鬧。

陽光普照在他們身上,將顧瑾之周身籠上了白色的光,五官變得很模糊,有點看不清楚。

可是陽光的味道、她的笑聲,朱仲鈞一直記得。那時候沒什麼幸福的感覺,只感覺很舒服。

他的妻兒便在樓下,他工作也很有勁,心裡格外的踏實。

和顧瑾之鬧翻了之後,他們雖然還住在一起,還是夫妻,卻早已無夫妻之實。朱仲鈞堅持了幾年,顧瑾之特別的固執,她不能原諒朱仲鈞。

那時候朱仲鈞泄氣的想,她大概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於是,他從那個家裡搬了出去。

後來的二十多年,他常有回去,有時候是因為家事,有時候是因為公事,卻沒有留宿。

等顧瑾之死後,他才搬了回去。

那時候他已經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忙碌了。

閑的時候比年輕的時候多,他經常在書房辦公。有時候下午天氣好,他也會叫秘書搬了椅子,坐在陽台上喝茶看書。

他總能聽到顧瑾之的笑聲,也隱約能看到草坪上她和榕南嬉笑的身影。

年紀越大,他就越想念顧瑾之,有時候甚至徹夜的夢見她。這大概是他來到這裡,成為廬陽王的原因吧?

他到了老年最後悔的,就是年輕的時候自以為愛她,偏偏沒有將她視若珍寶……

年輕的時候,愛的東西太多了,顧瑾之只是其中之一。

可等到了老的時候才發現,年輕時愛的那些東西都得到過了,除了顧瑾之的心。

屋檐下的雀兒被什麼驚了,撲棱着翅膀。撞到了籠子上,一陣輕微的響動,將朱仲鈞的思維拉了回來。

眼前仍是年幼的顧瑾之,帶着她的弟弟在玩。

放佛前世的滄桑落寞,都只是個噩夢。

朱仲鈞倏然笑了笑,心裡的那點失落也消失了。

他又想到正屋東次間,宋盼兒正在會客,而檐下只有兩個小丫鬟坐在石磯上翻繩玩。

他裝作不經意,挪了挪腳。就挪到了東次間的窗下。

窗下正好有株秋海棠,他便將一朵huā摘下來,在手裡撕着玩。丫鬟注意到了他,卻不敢出聲趕他走。

朱仲鈞豎起耳朵,聽裡面說話。

隱約聽到了宋盼兒的聲音。

宋盼兒情緒有點jī動。聲音壓抑不住,就拔高了些:“……我家姐兒才幾歲?滿打滿算,到今日才十三歲整!那麼大的小姑娘,抱着她的tuǐ叫姨娘,怎麼叫得出。?你們家的姨娘那麼年幼啊?”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老,陪着笑意:“老大房裡的程姨娘。半年前才去的。鈺姐兒是程姨娘生的,老大媳fù也去了兩年,房裡一直沒有添人,那孩子就是程姨娘養着。母女情深……那麼小的孩子,陡然沒了娘……”

打起了感情牌。

宋盼兒便冷笑:“照這麼說,反而是我們的不是,去惹了你們家姑娘傷心?”

譚大夫人估計沒想到宋盼兒這麼不講理。有點惱了,沉默了下。才道:“您這麼說話,叫我不知該接什麼了……豈會如此想呢?孩子沒了娘,一時難以接受,錯認了人,是我們管束不嚴,還請您和七小姐多擔待。”

她的聲音到了最後,也有點強勢。

譚家是家大業大,在京里是第一豪門。

主持中饋的大夫人,就是代表整個譚家。

她的大女兒曾經是皇后,她的二女兒是宮裡地位最尊貴的貴妃,她的外甥是長皇子,將來的皇帝……

她算是這滿京城最有權勢的夫人了吧?

她能出面,主動上門解釋,是看着顧瑾之將來是太后的兒媳fù,不想撕破臉。

正常來說,宋盼兒應該識抬舉,感jī涕零才對。

可宋盼兒沒有,反而是態度強悍,絲毫沒有順勢原諒譚家的意思,這叫譚大夫人有些不快。

沒眼色。

這是她對宋盼兒的評價。

又想到宋盼兒是從延陵府鄉下地方來的,可能不知道譚家在京里的地位,又仗着女兒在太后跟前受寵,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才如此狂妄的,譚大夫人心頭的不快又壓了下去。

她笑着繼續道:“……聽到鈺姐兒喊姨娘的人,我們都有叮囑,這件事不會傳出去。再者,您也說了,七小姐才多大啊?半大的孩子罷了。就算旁人說了什麼閑話,誰又信呢?”

“因為閑話不可信,所以說說無所謂,可是的?”宋盼兒冷哼“大夫人不知道眾口鑠金這話?人心不可測,將來有什麼髒水潑到我家姐兒頭上,你們家能擔待嗎?”

譚大夫人又是沉默。

她估計快要被宋盼兒氣死了。

宋盼兒就是不肯說句軟和的話。

朱仲鈞站在窗外聽着,不由笑了笑。

顧瑾之的這位母親,強勢過人,半點虧也不肯讓顧瑾之吃。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譚大夫人的笑容越來越勉強,甚至有點皮笑肉不笑“孩子童言無知,如今已經闖了禍,該怎麼辦,您也給我指條明路。”

朱仲鈞站在窗外,正聽得認真。

瑥哥兒卻徑直往他這裡來了。

顧瑾之連忙扶孩子,兩人還是撞到了海棠樹上,枝葉一陣亂響。

宋盼兒在裡頭聽到了,心裡一驚,暗想是誰在偷聽,就趁機大怒道:“誰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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