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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張靜邦的府邸中。

一頂軟轎悄無聲息地停在側門,身穿便裝的官員從轎中下來,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覺得沒人注意到自己之後,這才躡手躡腳地進入府邸的側門。

張靜邦已經在府邸中等候多時了,見到此人趕忙迎了過來:“王尚書!快請。”

兩人各自落座,僕人奉上茶水。

這位王尚書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有五十餘歲,臉上皺紋縱橫、鬍鬚稀疏,原本就是一副苦相的面容,此時越發顯得愁容滿面。

“張相!為之奈何,為之奈何啊!”

王尚書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手足無措。

這位王尚書全名叫做王世雍,乃是當朝的吏部尚書,在朝堂中也算是實權人物了。

而張靜邦則是除了唐欽之外的另一位宰執。

只不過,齊惠宗一朝兩個宰執是一主戰、一主和。而齊英宗這一朝,兩個宰執都是主和的。

原本齊英宗給兩位宰執的任務,一主外一主內。唐欽主要負責與金人求和、訂立協議,而張靜邦則是主要在內部彈壓百姓、搜刮民財,用於滿足金人的各種無理要求。

而在這個過程中,吏部尚書王世雍最為賣力,凡是在街上見到有姿色的婦女就全都擄走、送入金營。

而到了後來,由於城中有姿色的女子已經被抓得差不多了,他就將本已蓬頭垢面、已顯羸病之狀的女子塗脂抹粉、喬裝打扮,仍舊整車整車地送入金營。

這樣的一番操作,也讓城內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將他稱為“金人外公”。

在真實的歷史中,王世雍對整個京師的破壞力是無與倫比的,因為他與其他的官員相比,不僅毫無底線,而且還頗有手段,給金人辦起事來特別的麻利。

後來金人打算廢掉齊朝皇室的時候,他還創作了“五保法”,令坊巷五家為保,一旦發現有人窩藏齊朝皇室,就連帶論罪。

就這樣,整個京師城中的齊朝皇室都被他搜刮一空,送往金營。

只不過在這個歷史切片中,尚未走到那一步。

齊英宗雖然已經進入了金營,也已經在金人的授意之下對城中進行了一番搜刮,但包括齊惠宗在內的齊朝皇室尚在,被擄走的婦女財物也還不算很多。

而在鄆王殿下帶領西軍回到京師之後,金人已經撤兵到了牟駝崗,原本已經提上日程的廢掉齊朝皇室、改立張靜邦成立偽政權的事情,自然也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只是對於張靜邦和王世雍這樣的人來說,這卻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

王世雍喝了一口茶水,有些惶然地說道:“昨日,官家召見了我。”

張靜邦不由得面色一凜:“官家責難你給金人搜掠婦女的事情了?”

他也有些緊張,畢竟這件事情的執行者雖然是王世雍,但往上追究,他這位宰執才是罪魁禍首。

另一位主和派的宰執唐欽已經被這位新官家在朝堂上當場殺了,當時血就濺了張靜邦一身,把他嚇得差點當場昏厥。

而後,這位新官家雖然沒有繼續大開殺戒,但張靜邦這些主和派的大臣們,已經是人人自危。

王世雍苦笑:“沒有!

“官家全然沒有問起我給金人搜掠婦女的事情,反而是跟我拉了拉家常。”

張靜邦有些意外:“這麼說來,這位官家還是曉事理的?

“此時金人仍舊兵臨城下,這位新官家才剛即位,朝中動蕩不已,他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舊臣為他穩住局面的。

“所以,他是不打算追究我們為金人搜刮城中錢財婦女的罪過了?”

王世雍臉色仍舊難看:“這……下官就不知道了。

“但讓下官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官家雖然與我說了些家常,但……說的卻都是私事!

“他,他甚至連我昨天中午吃了幾碗飯,有幾道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張靜邦臉色驟變:“什麼?!”

這下,權傾朝野的當朝宰執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走了幾圈,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焦躁。

“難道是……武德司?

“官家這哪裡是跟你拉家常,這明明就是在威脅啊!”

王世雍點頭:“是啊,前日里官家說要整頓武德司,將西軍中的一些人安插了進去。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官家只是想用武德司穩住城中治安,辦一些西軍不方便直接辦的事情。

“可現在看來,官家這哪裡只是用武德司來維持治安?這明明就是……就是……將我們全都監視起來了!”

張靜邦臉色煞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日後恐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張靜邦和唐欽等官員的發跡,跟齊英宗的即位是脫不開關係的。

齊惠宗一朝,包括童道輔在內的高官,除了李伯溪之外,被稱為“六賊”,百姓洶洶然要將他們請願誅殺。

而齊英宗當政之後不久,確實將這六個人流放的流放、賜死的賜死,即便這些人在齊惠宗一朝權傾朝野,此時也難免人走茶涼。

即便是童道輔,也未能以過往的功勞免罪。

究其原因,齊英宗未必是為了整頓朝綱或者平民怨,而僅僅是以此為由頭,除掉朝中的齊惠宗舊臣,讓自己更加大權在握而已。

將這些人除掉之後,齊英宗就提拔了張靜邦、唐欽等官員。若是他當政再久一點,沒有那麼快自己跑到金營中被扣下,說不定秦會之也能得到他的重用。

本來這些舊臣若是一直在齊英宗手下,倒是也能快快樂樂地禍國殃民一番,只是金人的到來,瞬間打破了他們的美夢。

於是,上行下效,這些人自然要按照齊英宗的意思,拚命搜刮城中百姓了。

當然,這其中具體有多少是為了迎合上意,又有多少是因為純粹的軟骨頭,就不好說了。

畢竟金人走時要立張靜邦為偽帝,而王世雍成為他手下的一員幹將,全無底線。再怎麼看這兩人要將鍋全都甩到齊英宗身上,也是不太現實的。

但此時,鄆王登基了。

這兩位齊英宗時的舊臣,自然要惶惶然不可終日。

因為他們很害怕自己也會像童道輔等齊惠宗一朝的舊臣一樣,被新君給清算。

罷官去職那都是小事,若是流放或者問斬,那可是一切皆休了。

“張相,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王世雍兩手一攤,“難不成我們此時就只能坐以待斃不成?”

張靜邦沉思許久,然後說道:“坐以待斃自然是不可能的!

“此時唯一的辦法……應該便只有與朝中眾臣結為一體,同進同退這一途。”

王世雍眨了眨眼睛:“結為一體,同進同退?”

張靜邦點頭:“對!同進同退!

“此時官家剛即位,雖然立足未聞,但他手中有西軍。我們這些臣子,如果單打獨鬥,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就像唐相一般,被他當庭殺了,又如何?

“事後官家只要隨便羅織一些罪名,這事誰也不敢追究過問。

“就如同此時,官家用武德司監視你的一舉一動,想從你身上找到一些罪證簡直是太簡單了。

“換言之,官家與你聊那些家常,其實就是在威脅你,讓你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那麼官家就可以隨意處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