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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邦回到自己的府邸時,整個人還是暈的。

我不是當朝宰執嗎?

就皇帝一句話……就廢了?

張靜邦簡直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因為……顯得有些太過兒戲了!

要知道,齊朝歷來雖然也有罷免宰執的先例,但往往都會有一個特定的過程。

首先是傳出風聲,讓人能夠感覺到皇帝的心思發生了變化,有了改換宰執的想法;其次是各路御史或者官員聞風而動,開始圍攻、參劾;再次是朝堂上大家吵得不可開交,各方勢力紛紛表態,而皇帝從中拉偏架,逐漸確立一種廢立宰執的有利氛圍;最後才是順理成章地找個合適的理由,將宰執給廢了。

而且,廢了宰執往往也不是直接罷官,畢竟能當宰執的那都是朝中重臣,除非是皇帝對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否則基本上都是貶官或者下放到地方上去,遠離權力中樞。

總之,這一套基本上是齊朝官場的潛規則,極少有不按這一套來辦事的。

所以士大夫之間互相攻擊,也都會彼此留三分餘地,不至於互相趕盡殺絕。畢竟你有得勢的時候,就有失勢的時候,得為自己落魄之後的事情想一想。

然而,當今官家卻完全不管這些啊!

事先有風聲傳出來嗎?沒有,張靜邦完全不覺得皇帝要廢掉自己。

有各路御史、官員聞風而動、參劾他的情況嗎?也沒有,朝臣跟張靜邦的關係還挺不錯的。

朝堂上有爭吵嗎?沒有,皇帝一句話,就直接廢了,甚至根本沒給群臣反應的時間!

前邊這三步都沒有,直接就跳到了最後一步,也難怪張靜邦有種活在夢裡的感覺,到現在還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而此時在他的府邸中,包括吏部尚書王世雍在內的七八名大臣,齊聚一堂。

王世雍苦着臉:“張相,這,這該怎麼辦啊?”

張靜邦感覺自己腦仁有點疼:“別叫我張相,我現在已經不是宰執了……”

這些大臣們之所以來找張靜邦,顯然也是被今天皇帝在金鑾殿上的那一套組合拳給打懵了。

一方面來說,他們作為官僚系統內的人,跟張靜邦走得比較近,這種大事發生之後要來慰問一番;但更重要的原因則在於,他們對於皇帝要革除恩蔭的事情,既慌張又不甘心,所以想來商量個對策。

張靜邦雖然已經不是宰執,但名望這種東西,還是存在的。

就像齊惠宗一朝的權臣蔡元長或者童道輔,雖然有一段時間致仕退休了,但仍舊有許多官員往來,他們也仍舊對朝政有着極強的影響力。

門生故吏遍天下,已經形成了一場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而網中之人不論是否在職,都是有能量的。

張靜邦此時的勢力當然比不過蔡元長或者童道輔,可他畢竟是矮子里拔將軍、最後一位當過宰執的人了。

“張相……你見多識廣,你說說,官家今天朝堂上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啊……”一名官員顫巍巍地說道。

今日朝堂上,皇帝最後撂下一句話:“誰告訴你們朝中一定要有宰執了?”

這句話,讓朝中的群臣都懵了。

什麼意思?沒有宰執?

那以後六部的公文,我們送到哪去?原本宰執要做的那些事情,誰來做?

這不是將朝政大事視作兒戲嗎?

張靜邦一臉茫然地看着他,那意思十分明確。

你問我,我問誰?

我特么怎麼會知道啊!

不過張靜邦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他略一思考,然後問道:“那麼官家散朝之後,有沒有再說些什麼?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動作?”

一名官員想了想:“官家似乎是說,要將中書門下和樞密院所有奏章,全都送到他宮裡去……”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不傻,能很清楚地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看官家這架勢,難道是要全都自己干?

原本的流程,是宰執處理各種政務,皇帝雖然也可以過問,但一般不會親力親為。

但現在,宰執沒有了,原本宰執負責批閱的那些奏章也全都送到了宮中,這信號還不明顯嗎?

這是皇帝要擼袖子自己上啊!

那麼,估計以後也不需要再有任何的宰執了。

一名官員反應過來,臉色煞白地說道:“張相,官家豈可如此?這,你得想個辦法啊!”

張靜邦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我能有什麼辦法!”

其他官員紛紛說道:“沒辦法也得有辦法啊!張相,官家要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成了,這偌大的京城中,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嗎?”

其他的官員也很急,因為這絕不是張靜邦一個人的事情。

從表面上來看,張靜邦作為宰執直接被免官,損失是最大的。但其他官員,其實也都有隱形的損失。

因為宰執的權力被取消,是所有文官共同的損失!

這些文官以後也都期待着自己能做到宰執之位,雖說現在看着還沒什麼希望,但他們還有的是時間呢,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

可如果官家真的取消了宰執之位,那他們可就再也沒有成為宰執的機會了。

又有一名官員說道:“張相,王尚書。恩蔭的事情,也得想想辦法啊!本朝太祖時就為我們群臣定下的規矩,不能就這麼被破了啊!”

其他的官員也紛紛響應:“是啊,恩蔭的事情也得想辦法!”

他們紛紛看向王世雍:“王尚書,此事你一定得頂住!取消恩蔭的事情,一定不能推下去,否則我等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王世雍差點氣得翻白眼:“諸位同僚,你們是否也太看得起我了?這事是我一個人能扛得住的嗎!”

他也很無語,你們說得倒是輕巧!

誰都能看出來,官家把革除恩蔭這件事情交給了吏部來辦,如果他這個吏部尚書推諉不辦,那麼短時間之內,這個政策確實是實施不下去。

但是,你們當官家傻?

他若是直接以辦事不力將我砍了,換上別的人呢?

你們倒是沒損失,我可是要掉腦袋的!

其他官員仍舊不依不饒:“王尚書!此事絕非你一人的事情,乃是與朝中群臣息息相關!不能為了你的一時安危,便讓我等的子孫後代也全都受損啊!為子孫計,此事,妥協不得!”

王世雍臉都氣黑了,他很想說,你行你上!

要不這個吏部尚書的位置你來坐!

王世雍這個人,膽子並不大。或者說,欺壓百姓的膽子大得很,但跟皇帝對着乾的膽子,他是沒有的。

否則當初也就不會如此熱衷於在城中搜刮女子送給金人了。

此時這位新官家登基之後,已經殺了一名宰執、廢了一名宰執,他是瘋了,還敢跟官家對着干?

所以,任由這些大臣百般勸說,王世雍頭都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說什麼都不同意。

最後,還是張靜邦說話了。

“好了,大家都先別吵了!

“我看,此事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

眾臣問道:“如何還有轉圜餘地?張相快請講!”

張靜邦輕輕嘆了口氣:“當今官家雖然擺出了一副要廢宰執、所有政務事必躬親的架勢,可在我看來,這終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