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走進三號審訊室隔壁監控室時，剛好聽到何仇警官那低沉的嗓音。
“你真的以為自己能一直沉默下去嗎？
“林小夏，我們現在是在審訊你，既然對你發起審訊，自然就是初步掌握了關鍵證據。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坦白從寬，要麼繼續耗着，我們會在提起訴訟時，將你的態度如實向司法反饋。
“不要等我們掌握進一步證據，你再喊着委屈，現在所有證據全都指向你參與了這場謀殺。”
何仇明顯想要從林小夏口中套點話。
審訊這種事，本就是在證據不足時的心理博弈。
王澤走到單向玻璃後，仔細觀察着林小夏。
她的害怕應該不是偽裝出來的，臉色發白，反覆咬着嘴唇，眼神有些游離不定。
比起之前視頻中的第一次筆錄，林小夏顯得更憔悴了些，穿着普通的家居服，頭髮也有些散亂，此刻正低頭一言不發。
“王先生，這邊坐。”
有年輕警員熱情地招呼着。
王澤笑着應了聲：“不用，我在這看看就好。”
一名警員搬來了輕便座椅，王澤致謝後低頭入座。
補覺幾個小時，王澤已經精力充沛，出門前吃過了齊茗放在他房間的速食，腸胃也頗為舒適。
過了一陣，王澤扭頭問：“審多久了？”
“已經三個小時，沒有實質性收穫，她從兩個小時前就開始一言不發，之前還會為自己辯解幾句，”年輕警員小聲回答着。
王澤道：“保持沉默確實是應對審訊的最好辦法。”
“是的，各位前輩都說，審訊最怕的就是遇到不開口的。
“我們證據不充分時，只能扣押對方四十八個小時，有些狠角色硬熬就熬過去了。”
這警員又補充了一句：
“看林小夏也不像是意志堅定的類型，應該撐不過四十八個小時。”
王澤笑了笑，繼續安靜觀察。
大概十多分鐘後，何仇離開審訊室，換上兩名女警員接力‘熬’。
剛看到王澤，何仇就忍不住抱怨：“林小夏果然有問題，她此刻這種眼神我見過太多了，就是心裡有鬼，還真就差點看走了眼。”
王澤道：“多久能破防？”
“這要看她的真實心理素質，以及後續有沒有新證據發現，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找不到兇器，無法確認殺人手法。”
何仇看着玻璃另一側的情形，又問：
“衛興集團的技術團隊負責人已經到了，要不要去見見？他們已經在技術科開始工作了。
“對了，那個埃爾斯據說被停職了，換了個更厲害的公關，很快會趕過來。”
更厲害的公關？
王澤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這些技術上的事我也是個外行，比起去跟他們寒暄，我現在更想去真實的案發現場逛一圈。”
“就知道你會想去，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驗屍申請還要等一等，法務那塊比較慢。”
何仇咧嘴笑着：“他們都說我是工作狂，跟你一比我還真是甘拜下風。昨天下了飛船就沒停下過，不給你費用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你們不給費用嗎？”
王澤調侃道：“那稍後，我讓事務所把報價單提交給衛興集團，我的腦力也是珍貴資源，不能白白耗費。”
“這我必須支持，狠宰他們一刀！”
何仇說話時還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監控室的警員對視一眼，各自莞爾。
案情取得了關鍵突破，籠罩在他們肩上的壓力總算減弱了許多。
最近這段時間，他們因為參與了這個案件的調查，大會接小會、忙到跑斷腿，大部分人都是原地加班，家都不能回。
現在確認了林小夏有嫌疑，監控視頻極有可能被人動過手腳，這場充斥着靈異味道的案件，終於落到了實地上。
……
在溫全家中呆了兩個小時，王澤並沒有找到新的線索。
警局技術科還原的案發場景，涵蓋了案發現場所有細節，確實做到了真實還原。
那個不翼而飛的兇器，成了一塊疑雲，籠罩在了殺人現場。
離開這處公寓樓，王澤提出在附近走走，何仇當然不會拒絕。
他們圍着公寓樓逛了一圈，王澤記錄下了周圍這道路交錯的複雜地形，又看到了幾幅有些眼熟的巨型廣告牌，小聲讀出了廣告語：
“歐拉星，新發宜居星球，專為高端而生……”
從出空間站開始，王澤一直都能看到這些廣告牌。
“嗯，”何仇隨口回了句，“十幾年前新發現的宜居星球，歸屬母星管轄，據說被開發成高檔養老院了，我一百年工資能在那買個廁所，這幾年很火。
“怎麼，老王你想去置辦幾套？”
王澤笑了笑：“我還沒到養老的年紀……你看附近地形。”
何仇問：“你懷疑有兇手遠程開槍？”
“不是，”王澤道，“我是想找找，在哪個位置能正對溫全的卧室，或許會有新的線索……衛興集團的服務器數據核查了嗎？”
“還沒複查，正在接洽，他們不想讓第三方機構介入。”
何仇戴上眼鏡，在虛擬增強界面點了一支香煙，靠在路邊護欄上，看着車來車往的懸浮管道，抬手甩煙蒂的動作十分瀟洒。
但在王澤的視角，何仇戴着反光的眼鏡，靠在欄杆上捏着空氣，作出一幅吞雲吐霧的模樣。
有點滑稽。
何仇道：“對了老王，你聽過黑盒的說法嗎？我昨天研究半天，咋啥都沒看懂。”
“黑盒指的是虛擬現實技術的核心理論。”
王澤雙手揣在褲兜，倚靠在欄杆處，目光繼續在各處搜尋，淡定地解釋着：“在普通人能聽懂的描述中，那些獨立的遊戲虛擬世界，都是一個個封閉的黑盒，黑盒中就是一個完整的虛擬世界。
“一旦黑盒成型，開發人員也無法直接在外面干擾黑盒，只能通過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實現對黑盒內部世界的影響。
“因為黑盒技術的成熟，才有了虛擬現實技術的里程碑式突破，還因此催發了幾百年前的大騷亂。”
何仇訝然：“你還懂這個？”
“網上查的，歷史課本上也有介紹，”王澤淡定地道了句。
天空中的雲朵飄開，一縷陽光透過了建築物與懸浮管道的縫隙，恰好照在王澤身上。
何仇問：“對了，你助理呢？怎麼沒見小齊跟過來？”
“我補覺前，讓她去接觸劫機案死者的家屬了。”
“嗯？”何仇略有些驚訝。
王澤解釋道：“雖然還沒有證據支持我的假設，但我的直覺總在告訴我，我們遇到的這次針對衛興集團的劫機案，跟現在正調查的案件，必然存在某種聯繫。”
“辦案不能靠直覺。”
“還記得劫匪用的武器嗎？”王澤突然問。
何仇點點頭：“我近距離觀察過，也看了那邊的資料。
“劫匪用的是一種特殊材料製作的脈衝槍，原理比較簡單，但對材料和供能電池的要求很苛刻。
“更重要的是，它順利瞞過了安檢。
“如果把那把槍拆解開，放在飯盒，安檢透出的圖像，跟一份紅燒排骨的相差無幾。”
王澤道：“一個想控訴衛興集團的絕症劫匪，正常情況下，能搞到這種武器嗎？”
何仇緩緩搖頭，手指捏着空氣，在嘴邊吧嗒了一口。
他斷然道：“很難搞到。母星禁止武器流通，每年我們都要打擊兩三次黑市交易，這種武器雖然有可能在暗中流通，但價格絕對十分昂貴。”
王澤又道：“雖然我之前罵了衛興集團，諷刺他們技術力下滑，但他們的基礎還是在的，能佔住母星虛擬社區百分之八十的市場份額，絕對不容小覷。
“但那個幽靈來去自如，衛興集團現在甚至找不到半點異常的數據。
“還有，我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殺溫全的兇器。
“這些都合理嗎？”
“老王你是說，”何仇沉聲道，“溫全的案子，背後有比較強大的勢力操盤？”
“人類文明的歷史告訴我們，大資本為了搶佔市場，會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發動戰爭。”王澤的嗓音略有些低沉。
何仇沉聲道：“這倒沒辦法評說什麼，母星上盯着虛產業這塊肥肉的集團太多了，但衛興集團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自然有他的依仗。”
“老何，我現在擔心的是，假如真的存在這個勢力，黎明街殺人案一直被壓着熱度，會讓該勢力提前採取下一步行動。”
王澤嗓音越發低沉：
“兇手明確說了，溫全是第一個，那接下來很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受害者。
“假如兇手背後勢力的目的，是為了動搖衛興集團根基，那第二案下一秒就可能爆發。”
話音剛落。
嗡！
嗡嗡！
手錶急促震動，何仇喉結顫動幾下，瞪了眼王澤一眼。
王澤也有點懵，難不成自己嘴巴真的開過光？
何仇抬手在耳旁虛點了兩下，接通了電話。
“我在外面，在案發現場……對，跟老王一起，出事了？咱們警局有人泄密？網絡上的輿論爆了？”
王澤迅速掏出自己的方塊終端，打開投影屏，將母星人氣最高的幾個門戶網站拉到了首頁。
《黎明街殺人案獨家內幕！爆》；
《震驚！衛興集團掩蓋了接近一周的重大新聞！警局小哥不小心吐露出實情！》；
《一顆貫穿了虛擬和現實的子彈，玩遊戲竟然會歹命！》；
《警方無能為力，幽靈奪命！》；
《血染黎明街，衛興集團還要做多少惡》；
《前有癌症劫機者控訴，後有虛擬社區安全性遭質疑，衛興集團到底做錯了什麼？》；
…
王澤饒有興緻地開始刷帖，很快就發現，現在突然爆炸的輿論，所闡述的內容並沒有真正的案情進度。
只是之前一直被衛興集團壓着的信息，如火山爆發般噴涌了出來。
很明顯，這是一場流量推手之間的對決。
何仇着實鬆了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那個幽靈又出現了！”
“據我估計，離他出現也不遠了。”
王澤低聲道：
“如果黎明街凶殺案是為了引爆輿論，那必然會有第二次類似的事件發生。
“一次事件只能算是偶然。
“背後操盤者如果想趁機擊潰衛興集團，肯定會安排第二次凶殺案，藉此引發虛擬社區用戶的恐慌情緒。
“我們要抓緊了，必須趕在對方行動之前，在溫全案子上找到突破口。”
何仇道：“着急也沒用，我們現在其實很被動，只能等林小夏開口。”
“這倒不一定。”
王澤食指推了下眼鏡：“還有一處案發現場，我們還沒去過。”
“黎明街？”
“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