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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地下城最深處大約有五千米以上。不過這種超深洞只用於堆放核廢料。在「燧人氏」機組尚在正常運轉時,這座超級核電站供應起了龍山一千萬人口生活以及工業所需電量的百分之七十。每季度產生的核廢料也是天文數字。當時仍處於掩蔽時代,地表上不了,運輸成本也過大,自然只能將洞挖得越來越深,直到現在,大家都戲稱自己是住在核地雷上的鼴鼠。

五千米到兩千米這個區間星羅棋布着廢料倉庫以及不斷探明的礦藏。巨量的原油存儲在一個個洞穴中,兩千萬噸原油的輸入在上個世紀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聯盟實施了成功的欺騙戰略,將距離龍山最近的白山城打造成了軍事物流中轉基地,從而掩護了龍山地下城一段時間,在開戰時沒有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地下城建設不可能被完全掩蓋,在近軌道衛星的全天候監測下,地面的風吹草動都能從空中之眼得知。諸國的應對策略便是興建大量的假目標,既然核打擊無法避免,那麼建得足夠多,讓核彈不足以一一徹底摧毀便行了。

1981年開戰後,龍山附近數十個子基地、防護所幾乎當蕩然無存,嚴重震蕩了龍山山系,導致了持續半個世紀的地震和岩漿漏洞。在持續不懈的艱苦抗爭以及大自然的休憩兩個因素下,地下城才得以穩定。

兩千米的位置放置着已經進入低效率運轉的「燧人氏」核電站,核燃料的提煉本身就要耗去大量電力,地表初步恢復後,便將寶貴的核燃料逐步封存留待緊急情況,提高了龍山暗河水電組和地表火力發電廠的效率。實際上,運入龍山的煤炭只是一小部分的優質煤,用於煤液化。

這倒不是聯盟不願意地底工業設施搬遷至地表,而是難度過大。動輒上千噸的工業機械無法挪動,要麼本地製造組裝,要麼通過水路大件運輸。當年建設時,是先用氫彈轟炸出大概範圍,再用一系列的戰術核武器精準製造了空洞,這才能將機械運入,之後再建設孔徑更小的隧道。拓寬隧道的工程量不單極其巨大,而且損害結構完整性。可以想象,地表真正恢復後,這些工業地下城,是人類歲月長河一段極其矛盾的歷史,人類的勇氣與堅毅,全都用來對付了同類。

主要區域在一千米到七百米這個區間,錦屏、織女、觀日是三個依靠界域橋聯通的居住地下城。這裡是一千萬聯盟公民的家,在無數個如出一轍的復興樓和中心輻射狀街區中,每個人都能有一席之地,前提是,代代相傳的公民。

下行列車最先經過「紫霞」區,深度負三百二十四米。這裡是通向地表的最後一站,第二天門位於此處,龐大的地下調車場和交通轉運令這兒變成地下世界絕對的十字路口。

「先下車,我們去的是玉藻區。」軍官李利招呼眾人離開,聽見「玉藻」二字的旁人投來了微微詫異的目光。因為去往政府區要搭乘專門的保障列車。

紫霞區軍事管制,被一道道鐵絲網和高牆割開。比起陳瀟湘上次來到第二天門,沒有任何變化,若說變化,想必是軍備列車的頻率要較上次多很多。

「堅持戰鬥,復興祖國!」聲震寰宇的口號聲沒有停歇過,前往升降平台的新兵們都會齊聲吼上三次。在他們升上去的同時,記功柱和英烈柱就在身周,記錄每一個重大功勞獲得者的事迹和簡略生平,後者則是無數個名字,自1981年以來,犧牲將士的姓名。這裡是神聖且莊嚴的。

「證件。」玉藻列車站裡配有外骨骼步兵,首次去往者,不單是查證件,核對人像,還要驗血,確保不是變種人或攜有傳染病。這裡的通勤列車很充足且有保障,但等候時間非常長。無論是誰,無論幾次,都需要全面消毒才允許下去。

玉藻列車的內飾要好很多,不過依然透着簡練和高效率的空間利用。聯排的人造皮革座椅,扣死

的窗戶。坐在這裡遙望其下四通八達的隧道橋,會讓人真正感到什麼是如臨深淵。

每節車廂都有佩戴了***的警衛,前後各一人,把守着門口。值得一提的是,消防器材和逃生器材同樣在警衛腳下,不允許任何可能的隱患。

陳瀟湘看着前邊和她面容彷彿的女警衛,她倒是想起一個比較有趣的事情。據說地下城大部分工作由女性承擔,因為重體力勞作如礦工、石化工人等佔用太多了男性人力資源。而列車警衛通常是很搶手的工作,坐在列車上看着就好。

但是這種安全工作取決於什麼時期,若是平靜時期,打瞌睡或者讀書看報只要不被領導抓住,倒也無妨,這年頭大家不興舉報,在嚴苛的社會裡,大家都有一種默契的與人便利就是與己便利的感覺。包括但不限於,夾帶了一些無光痛癢的違禁品譬如飲料,肉票時屠夫多給一點。本質上,這些屬於國有資產,抱着給了別人,我還能討到一支煙,不給,我什麼也落不了的態度。

列車沉默地哐當哐當,車廂里的人同樣沉默不語。

漫長的螺旋軌道給人十分昏睡。陳瀟湘禁不住打了個瞌睡,待到醒過來時,她才知道七八百米的直線距離,列車竟是走了將近一小時。

走出車站,全息屏的白光投射將整個玉藻區照得宛如地表白晝。陳瀟湘微微愣神,她無法想象玉藻區的明亮,她的家在織女區,那裡也被全息屏製造出了白天黑夜。但光亮永遠是陰天一樣,早上六點到八點,很亮,到12點就會變成雨天一樣的燈光。再是晚五點到八點是亮的。等於說,一天24小時只有不到6個小時具有明顯的光亮。

陳瀟湘見過地表的陽光是如何的,這些人造燈光,讓她覺得有一種黏糊糊濕噠噠的感覺。

「不大習慣?」李利問道。

「這裡的光,很假。」

李利抬高了點大檐帽,他直視着穹頂光芒,全息屏不會也不可能刺眼,這裡沒有太陽,再亮也是一種溫吞水。

「第一次回來的人,都不喜歡甚至是討厭人造光。我不少同事轉軍籍回來過了一陣子,就申請去地表。但是等過幾年,他們又求着回來了。」

陳瀟湘沉默了會兒,摘下,帽子,她晃了晃齊耳短髮,無所謂道:「我十年內都不會回地下,這裡的光真還是假,都沒所謂。」

「我知道人活着就夠了。」

李利微微驚訝,他示意眾人登上專車,坐定了將帽子放在膝蓋上撫摸着,回頭說道:「你很年輕,我見過太多三十歲以後渾身病痛的複員軍人,他們一開始都覺得地表的陽光和荒野可以策馬一生,等到那個年紀,都想盡辦法回來。」

「地表不是天堂。」

「我家裡沒有天使。」陳瀟湘平靜道。

話已經很明白了。

李利不再多說,而是站起來提醒,接下來直接去往國防部,一切遵照要求規定,不要做出任何擅自舉動。

聯盟國防部位於玉藻區的天海長街,此處距離地表1025米,但穹頂正中高懸的人造太陽無比煊赫,將這條決定了聯盟政治動向的長街照得一絲陰影不留。

金底基座的街燈逸散出溫煦光芒,但被紅綠燈攔在路口的諸位達官顯貴,坐在小轎車內自然無心欣賞天海街燈那著名的琉璃玉罩,他們在思索、辯論着聯盟的政策、與未來。首次前來的眾人目瞪口呆者有,無所謂者如陳瀟湘,倒是在注視着行人。

陳瀟湘聽到自行車「鈴鈴鈴」地的響聲。她看着幾步之外,把着車龍頭、戴着紅色毛絨帽的年輕女孩。她繞在肩前的麻花辮來回晃動着,時而碰到她的單肩書包,又時而掩在米色大衣的褶皺里。

陳瀟湘深呼吸着,長長嘆了一口氣。

車到國防部前,與陳瀟湘想象的略有不同,國防部大樓並非是如人民宮那般充滿設計激情的未來主義式建築,它既沒有精巧絕對的幾何形式,也沒有鏤空的反重力造型,至於巨大的尺度?它只是棟「普普通通」的政務復興樓罷了:六層高、左右呈中軸對稱,中間高聳,整體方方正正,與任何一棟辦公用途的「復興樓」別無二致,但寬度極寬。然而國防部大樓與周圍一圈近二十年來才落成的各部委氣派且莊嚴的大樓一比,實在是相形見絀。

「有點失望?」李利笑道。

「習慣就好,這是國防部,統帥部要比這個氣派得多。」

一行人下車時,陳瀟湘注意到騎自行車的女孩也跟着來了。她反向蹬了幾下車蹬,自行車減速時發出「滋滋滋」的聲音,然後「叮」地一下停住、打了個旋兒,靠在了花壇邊。撥下腳撐,女孩拉了拉書包帶,脫下手套,她微微轉頭看了眼軍裝眾人,眼神清澈而明麗。

大樓前的衛兵頭戴鋼盔,右手握持老式半自動步槍,扛槍於肩,左手併攏貼於大腿側,身着原野灰過膝軍大衣,目不斜視。

陳瀟湘的馬靴「砰砰」響,而女孩這一雙小皮鞋是「噠噠」輕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