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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李敏博面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身為獵兵軍官,他的活動範圍要遠遠比一般軍人廣。現在的內地復興軍好比一個個固定的農場,裡頭的士兵是“農奴”無法隨意移動,而獵兵就是“哥薩克”,周遊廣泛。他很清楚毒氣一直在武庫清單中,而且經常動用。在剿滅變異獸巢穴時,火攻與灌毒氣見效快成效好,同樣的,他隱約聽說過一些集中營設有毒氣室用於清除變種人。當時酒局上,他很明智地沒有就地下城的畸形兒去向問下去,而是轉到了毒氣運用的專業領域之一。

堡壘攻堅。

復興軍將野人分為灰野人與黑野人兩類。前者被控制活動範圍在琿江以北的小同安嶺內,因為有密林遮擋很難獲取具體的定居點信息,打擊方式一般是確保分解線即琿江的安全。後者活躍在奉陽、鳳林等戰前大城市廢墟中,不僅能操作殘存工業設備進行戰役程度的補給,甚至與盤踞在其中的黑暗種生物苟合,誕出了大量半人半獸的畸形人。在嚴酷的城市巷戰里,炮火通常起不了太大作用,只是將廢墟變成更細碎的廢墟。之前幾次大戰的著名戰例,例如察里津格勒戰役和佩斯布達戰役都體現了這點。而一步步靠近距離戰鬥推進,實在過於耗費時間與人力,這對於兵力緊缺到批量服役女兵的復興軍來說不可接受。自然而然的,毒氣就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之一。

想到這點,李敏博一轉眼直接將王昆明提進了禁閉室內,他是有些玩世不恭,但這等涉及到成千上萬同胞的性命的事,他如何敢馬虎。

“這些防毒面具提供給誰?能不能中和新星毒氣?製備產量多少?有沒有實際運用過,列裝數量多少?把事情說清楚!”

面對李敏博連珠炮似的提問,王昆明苦笑着搖頭,他沒有反抗。

“這些情況我憑什麼知道?並不是所有俘虜都能像辛廿四那樣得到重用,我又不是野人的長官,我只負責製作,除了能確定‘血砂’的幾個關鍵原料外,我的權限不高。”

“你確定能中和新星毒氣么?”李敏博發問道。新星毒氣是復興軍使用頻率最高的一類毒氣。它最大的特性是在寒冷天氣能連續作用長達數月的時間,而且比重大於空氣,意味着可以沉降到地勢低洼處,從而清除躲在地下工事中的黑野人。而且生效時間極快,通常半小時內,得不到救治的患者就會因肌肉痙攣產生的窒息或心臟停止而死。新星毒氣是穿透性較強的毒氣,如果這個‘血砂’能中和無害化新星,那麼復興軍武庫中的光氣、沙林、氯氣都沒有理由不被中和。

如果這批防毒面具提供給鳳林的黑野人,將導致復興軍的戰略誤判!而鳳林方向常駐的監視部隊就有兩個軍,四萬人!

見到王昆明點頭,李敏博鬆開了手,平心而論,他不會完全信任這個當俘虜幾年了的人的忠誠度。但是剛才被獵犬搜尋而不被發現的事實一定程度上佐證了說法。他本就計劃越獄,查清敵巢的重大軍事情報本就是他的義務。

“還有,為什麼野人對你們的看管力度這麼低?你說的那個辛廿四,他的職務,信息?”李敏博詢問道。他需要防止假情報的故意傳遞。他是獵兵學院出來的人,軍事戰例他很熟識。全面戰爭之前,帝國故意讓幾名被扣押的聯盟使館武官逃脫,傳遞了帝國將發起毒氣戰的情報,這令信以為真的聯盟耗費巨資,為軍隊和城市人防場所更新了高規格的防化系統,但實際上帝國壓根沒有採取過一次毒氣戰,而是直接以戰術核彈開路。這場成功間諜行動讓聯盟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王昆明掃了眼門外頭,確定守衛的巡邏尚有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他不懷疑如果不回答問題的後果,被一個獵兵盯上,而且是聲名在外的李敏博盯上,他的日子必定尤其難過。白天的群架鬥毆很好證明了這點。

“我們的活動範圍被限制,有人嘗試去往禁區,只要一去,野人有種我們不理解的方式可以迅速抓獲。在限制範圍內,在谷地待夠三年以上的人是半監禁狀態。我們的技能很為‘羈絆者看重’。”在說道‘羈絆者’這個詞時,王昆明甚至用方言回答,顯然非常忌憚為人聽到他提及忌諱的詞語。

“至於辛廿四,所有投靠野人的復興軍都歸他管,應該直屬於那個人,他的地位比一般野人頭頭高的多,據說他從前是六零幾獨立營的人,就是那個……”

“夜梟部隊的人。”李敏博語氣凝重道。

“這幫瘋子居多的部隊我們沒法理解,不過辛廿四待後來的俘虜很不錯,咱們現在的待遇不少是他囑咐的,否則女兵就……”

“能不能見到他?”

“不好說,有時來的勤,兩三天一次,不來的時候說不準。”

李敏博結束了詰問,他緊盯着王昆明的眼睛,說道:“你想不想回家。”

“想。”

“我是一定要走的,你得幫我。”

王昆明沉默片刻,李敏博沒有催。這數百公里的密林逃亡之旅對獵兵而言,不說是九死一生,但七死一生是有的。如果有充足裝備,搭檔出發,他還有信心,如果出了點意外,那就只能七生報國了。

“我不催你,你看着回答。”

“不過。”

李敏博伸出指頭,戳着王昆明的胸口,警告道:“謀個活路我理解,但你要叛國投敵賣了要走的兄弟,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

“我明白。”

趁着換崗時機,王昆明離開了禁閉室,李敏博用副牌鑰匙給自己上鎖,在味道惡劣的囚室里,他開始思考起逃亡計劃,這或許長達數月甚至數年,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歸屬,哪怕曾親眼目睹過許多程序上的罪惡,但他依舊堅信而且充分理解復興軍的格言“團結一致,復興祖國”,以及這句口號後的代價與陰暗。

在李敏博思考時,沈如松同樣在思考。

牢房裡,話癆鬼齊千已經呼呼大睡,累了一天的沈如松因為腦袋差點被開瓢的緣故,痛地有點失眠,他扒着鐵窗望着因為宵禁而漆黑的谷地夜色,努力回想當時被辛廿四帶走時的審訊內容。

審訊是一門學問,審訊者通過話術和刑訊套出情報,但萬事萬物都是相對的,被審訊者也能通過審訊內容分析出問題後的含義,從而編造出八分真兩分假的情報。

他記得自己被問了戰鬥工兵操典,他知道辛廿四此前一定審過其他戰鬥工兵,這種不算機密的秘密可以說出。於是沈如松選擇隱瞞了部分關鍵內容,比如依靠老軍士言傳身教的小技巧。這塊他從容過關,問心無愧。

後面是延齊基地的布置,尤其是彈藥庫、指揮部等要害位置。因為這個,一時沒想開的沈如松被揍了一頓,可是這一塊同樣是瞞不住的,最後他仍選擇說出。畢竟如果野人大軍真打到了延齊,復興軍都崩了也不在乎這點東西。

真正有價值的是沈如松知道的琿江北儲備庫、地堡的位置。沈如松堅持沒吐出,結果辛廿四卻主動說出了具體坐標,引得沈如松一陣苦笑。到底有人報出了位置。

其他一些零散問題諸如過往的作戰經過,無名小鎮的野人處決人數等。沈如松都沒必要隱瞞,甚至於問到最後,辛廿四還問了沈如松的家庭。33

當問及沈如松父親的犧牲原因,沈如松沒忍住,嘲諷道你這種賣國賊能理解我父親這樣為國捐軀的英雄?

出人意料的是,辛廿四充分尊重地回答了沈如松的嘲諷,他的回答有些耐人尋味。原話是“我沒有叛離祖國,我的報效方式與你不同。”

沈如松當即嘲笑這種自欺欺人的曲線救國。但辛廿四的反問叫沈如松一時噎住。

“我和你是龍山人,所有你認為只有現在國土上的人是同胞,是祖國的一份子,琿江北的人就不是你的同胞么?所有人都看過戰前的地圖,我問你,琿江北,同安嶺,是不是祖國的疆域,既然是,為什麼現在這裡的人不是我們的同胞,就因為他們生活在這裡?”

沈如松愣住片刻,強調道:“誰叫你們要來搶奪我們的土地?”但隨後他就意識到不對勁,既然是同胞,為什麼在有大片土地的情況下,不分給野人?況且還能彌補兵源。

最後,沈如松說出了自認為無懈可擊的回答:“你們不認為自己是聯盟人,是白龍子孫,就算血統相近甚至一樣,又如何?中學課本明白寫着‘華夷之辯’,入夏則夏,入蠻則蠻。”

辛廿四那時的表情突然唏噓,他搖頭道:“你只是相信你所看到的而已。那些想到國土上居住生活的人,軍隊不照樣一個不留全殺了嗎?就算安置了,和奴隸又有什麼區別?你是人,農場兵也是人,我也是人,標準終究是槍更硬的人說了算。”

“大炮決定真理。”沈如松理直氣壯道。

“那為什麼近代我們要反抗呢?天海也不是沒被外敵攻佔過。”辛廿四揮揮手,略帶蔑視道:“你算是這幾年裡最有想法的兵了,兵想不透也不用想。”

“總有人做釘子吧。”

辛廿四這時的語氣帶有憐憫。

“想的多就會痛苦,這樣對你們都好。”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