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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氏翌日來時,琉璃也把禮金冊子給她看。在這之前琉璃是半個字也沒跟她透露過的。

看完後面添加的那項,穆氏先是一驚,後來也不免臉色變得刷白。

“三爺也是夫人的親生子,我也是夫人嫡親的兒媳婦,她竟然也下得去手!”穆氏眼眶一紅,落起淚來。“我丟了臉面對她有什麼好處?難道為了她自己,就連兒子媳婦都可以不顧了嗎?”

琉璃不勸她,讓她在屋裡坐着,自己走到廊下去散步。穆氏是典型的被保護得太好的大家閨秀,想象不出這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對待親子親媳的母親。但是她終歸是要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而且,為了往後把這份妯娌關係穩固下去,她必須讓穆氏直面這些殘酷的事實。

要不然,當不久之後梅氏的醜行敗露之時,穆氏能接受得了嗎?

蕊兒進來見穆氏仍然在默語坐着,便替她重沏了碗新茶過來,說道:“三奶奶喝茶。”

穆氏點點頭,卻又捉着手絹子不語了。

蕊兒笑了笑,說道:“三奶奶也莫怪我們王妃如此,我們王爺終歸跟梅夫人是隔着一層的,有些事我們王爺王妃不說,但想來三奶奶也耳聞過。王妃若是別的不相干的人,當是勸得着您的。可偏偏又隔着這一層——您不要怪我多嘴,夫人當初嫁給老王爺時,祈府里太夫人已經年老了,夫人進門就當家,老王爺又常年在外,二爺三爺還有大姑娘他們,從小都是乳娘們帶大的。就是二爺與夫人親近些,也是後來這些年在京中才建下的情分。梅府底子終究比不過祈府,所以夫人自然捨不得把大權放下,她這麼做是為什麼,三奶奶想來十分清楚。”

穆氏默了默,點頭道:“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她都當祖母的人了,還死抓着這大權做什麼?難道大家不是為了祈府好嗎?她還能一輩子攢着這權不放不成?”

蕊兒一笑,說道:“三爺與三奶奶鶼鰈情深,當然覺得這權力該放就放,可是夫人與老王爺之間——”說到這裡她住了嘴,然後道:“是奴婢逾矩了,這些本不該奴婢說的。三奶奶還是喝杯茶罷?”

她抬手往茶碗處伸了伸,默然退了開去。

琉璃再進來的時候,穆氏仍然在沉默着。臉上卻已不見了憤懣。而是一臉的沉思。

“大韶來了。”看到門口的影子。她站起來,沖琉璃道。

琉璃坐下道:“賴五剛才送了兩筐鮮蓮子來,我讓人炖了湯,允灝中午不回。你陪我吃飯吧。”

如果琉璃將來生了女兒,她絕不會把她關在王府里不讓她面見一切世間醜惡,父母的愛和優越的環境的確能讓人產生無限的安全感,可是這世間的本質並不純潔安全,有時候保護得太好,會令人喪失起碼的防衛能力。琉璃要讓她們能一眼分辯出什麼是髒的和醜惡的,然後更加去珍惜那些純凈和美好的,沒有對比,這個世界就是一片混沌。

琉璃覺得自己有些像是在提前教導女兒。於是,有諧念起郭遐來。郭遐是她一輩子的良師,也是最先讓她體會到這世間還有純潔美好的情感的人。她給郭遐去了一封信。

當然,她也沒有忘了,在定北王那裡投下的一顆火種。

這幾天府里一直很平靜。但是平靜卻也不代表就沒有事情發生。梅氏每天還是管理着府里的庶務,與各鋪子田莊的管事交接帳目,也還是見縫插針地插手些府里的內務。不過因為如今琉璃把大多數的事項都交給了穆氏,所以基本上不會與梅氏有什麼衝突。而穆氏偶爾也會無聲的抵抗一下,加上李芙從旁也幫幫腔,梅氏怒歸怒,卻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日子這樣的往下過,似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但是琉璃知道,定北王這幾天回府晚了,身邊的那些近侍在府里卻活動頻繁起來了。

梅氏也隱約察覺到有點不同,但是眼下的安穩使她並沒有往深處想,只是問香英:“王爺近來忙什麼呢?”

香英道:“不知道呢。”

她心底也隱隱地有些不安,最近府里太平靜了,太正常了,正常的有點不可思議。如果硬要說有點什麼不尋常的話,那就是定北王已經接連幾天沒上朝慶堂去看慎哥兒,這對於極為疼愛嫡長孫的定北王來說,的確是不正常的。

她覺得眼下的平靜,有點像是山雨欲來。

梅氏像是也與她想到了一塊兒,她說道:“慎哥兒這幾日怎麼樣?”

香英道:“今兒見着在後園子里捉蛐蛐兒,晒黑了點,但是高了。”

梅氏道:“是不是老大家的惹到王爺哪兒了?”

香英心裡一緊,這些事她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實在是無從答起。

梅氏嘆了口氣,也默下來。

等到亥時,定北王還是沒有回來,梅氏只得先歇了。

香英替她掩好蚊帳,又繞到隔壁去看了眼熟睡了的祈菡芝,才又躡手躡腳退出房來。

祈菡芝雖然被梅氏以親自教養的名義收在身邊,可實際上她並不擅於管教孩子,所以祈菡芝的一應大小事情,還是香英在一手照料。這孩子也可愛得緊,她看着看着,也就生出幾分真感情來,每日里睡前,總要親自看一眼。

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下一子半女——當然,就算她生下來,梅氏也不會讓他們有出頭之日的。有一個祈允灝已經夠了,梅氏不會容忍再有別的女人為定北王生子。作為她自己,在曾經見到梅氏如何折磨幼小的祈允灝之後,是怎麼也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受這般苛待的。所以,她一狠心就拖成了一輩子的遺憾。

可是年紀越大,就越想有個孩子在跟前,每當她看到小嘟嚕在府里走動,總忍不住要駐足看上好久,後來如意抱着祈菡芝找上門來時,她就終於忍不住勸動梅氏將孩子留下。

孩子留在上房,一可以體現她對二房的愛護,收攏祈允靖的心,在三房兩口子盡都倒向了長房的情況下,收攏祈允靖的心,對梅氏來說是絕對必要的。再者,有祈菡芝在旁,也可以掃去幾分寂寞。梅氏權衡之下,同意了。

是以香英這幾日很高興,似乎生活里終於多了個盼頭似的。

她出了門,往西邊後堂自己的屋裡走去,唇角柔和地揚起。

因為至今還是通房丫頭的身份,所以,她還跟下人們同住在一個院子。當年定北王讓她侍寢的時候,她是在他的房裡侍候的。而那次數也少,那會兒梅氏才生了祈允靖,他就讓她侍候了幾回,後來梅氏出了大月子,就再沒讓她近過身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依舊還是侍侯着他和她,在他們面前自稱奴婢,定北王看她與看別的人的目光沒有什麼不同,他大約也已經習慣了這樣,而她卻是早已經習慣。

她推開後堂的門,像往常一樣沿着東邊廊子走到自己的房門跟前。她屋裡竟然亮着燈,可她記得自己出門前並沒有點燈。

也許是陳嬤嬤的孫女珊兒,珊兒才八歲,是她看着長大的,時常到她房裡來討零食吃。

她溫柔地笑了笑,推開門。

看見桌旁坐着的那個人,她驀地驚了,笑容凝在腮邊,像朵印在高麗紙上的花。

“王爺!”

很快,她回了神,匍伏在地下。

定北王的神思還停留在她乍進門時溫柔的一臉笑上。盯着她頭頂看了半日,他才道:“起來吧。”

香英站起來,退到窗戶下,兩手交握着,渾然不見了先前的愉快。

印象中,他從來沒有到過她房間里,就連這樣孤身地相處,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王爺,有什麼吩咐?”

她已經過了做夢的年紀,知道他來肯定不是為了被塵封了的那些事。

“坐吧。”

定北王指着面前的五福木墩兒。

香英遲疑了下,挨着木墩兒邊緣坐下了。

定北王手扶着桌上茶杯,盯着半掩的門看了半日,說道:“夫人跟當年的廢太子,還有孝惠皇后之間,可曾私通過書信?”

香英眼前一眩,扶着桌子又站了起來。

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梅氏與孝惠皇后母子唯獨只通過一回信,就是陸詔舉事的那夜之前,她當時也只知道她送了信去宮裡,卻不知道是為什麼?而後來之所以知道內幕也是在事後梅氏被惡夢驚醒露了苗頭,她才知道的。事情都過去快兩年了,孝惠皇后與廢太子都已經死了,他為什麼又問這個?

她的臉色像刷了白漆一樣,摳住桌沿的指關節也因用力過大而成了青白色。

“奴婢,奴婢不知——”

“我書房後頭的院子,她在那裡暗中開了道門。據我所知,鑰匙只在她一個人手裡。”

不等她說完,定北王已經搶先開了口,盯着她緩緩說道。

香英的臉色更白了,他說出口的事情一定是真的,她雖然只與他有過幾個月的夫妻情分,可是她太了解他了,他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也不說含糊其詞的話,更不做未經察的結論。梅氏在他書房後開了道門,她竟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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