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命师》 问剑孤鸣

沉默沉吟片刻,道:「在下很是好奇,那顆聚靈石,當真有如前輩所說的那麼神奇嗎?」

任平生神色微肅,看著手中的那九葉花瓣和聚靈石,頷首道:「這九葉花為上古異樹,結出的果實雖名為石,其實卻並非真的石頭,它是一種介於果實和晶石之間的神奇存在,也的確蘊含著難以形容的神妙造化。只是這九葉花需要在地脈靈蘊無比厚重的地方方能成樹,再吸取日月陰陽之氣為食,中間要經歷三次雷火之劫,如此百年後才能修成正果,結出一顆聚靈石。所以天底下知道它的人並不多。」

「地脈靈蘊?」沉默聞言,恍然大悟道:「難怪在下初入此地,就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天地之氣,莫非那就是地脈靈蘊?」

任平生目光停在沉默臉上,似在沉吟,許久後才點頭道:「不錯,你感受到的,正是風水一道中所謂的地脈之氣。我可以毫不誇張的告訴你,此地所蘊藏的,便是整個中原北方所有地脈靈蘊的匯聚之地,有人將之稱為「大地之柱」。對風水一道沒有涉獵的人或許不會有太大的感觸,可若是對風水學深有造詣的人,卻能從中知曉其中的重要性。」

沉默聽得半信半疑,道:「在下雖知道世上有風水一說,對此卻並無太多瞭解。前輩所說的地脈靈蘊,是否就是平常人所熟悉的龍脈?」

任平生道:「地脈龍脈,這兩者之間雖有些許差異,但大體上卻也可以如此理解。」

沉默環顧周圍,此地本就異於別處,如今再聽任平生這般煞有介事的解釋,他便越發覺得這裡極不簡單。看了片刻,沉默道:「如此說來,此地豈非就是一方風水寶地?」

任平生神色鄭重地道:「此地之玄異,絕非普通風水寶地能可形容比擬。大地為人間之根基,傳說乃創世神盤古的身軀化成。凡人體經脈,在大地中都有一一對應的存在,故被稱為地脈。脈通則不痛,脈痛則不通,同人體經脈不通會致病一樣,地脈如果阻滯不通,同樣會引起大地的異變。而此方天地,就是整個中原北方根基氣運的匯聚之處。大概說來,此地如果一切正常,那整個北方就能風調雨順,天災不降。反之則凶年饑歲,旱澇不均。」

沉默一怔,不禁大有荒誕之感。他自從拜入鬼隱元武宗門下後,多年來遊歷天下,見聞廣博,學識繁多,但對所謂風水學術之道卻是一竅不通。此時突然聽任平生提及關於此地的風水,沉默只覺得腦中頓時一團霧水模糊不清,他聽得懂,卻無法理解。

沉默不想在他不關心的事上有所深究,便轉移話題,說道:「如果前輩所言為真,就難怪九葉花會開在這裡了。只是在下雖略有見聞,卻從沒聽說過九葉花這種神奇的存在,實在難以置信。」任平生卻淡然道:「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宇宙之間,更包羅萬象。聚靈石雖為天下至寶,但若與這宇宙間無數不解之存在相比,卻又不堪為奇了。」他這話雖是隨口道來,其中卻隱藏著極為玄奧的妙理真義。沉默聞言,腦海裡就彷彿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那一道靈光好像是一個念頭,又好像是某種存在。他在這一剎那間裡,好像觸及到了什麼。但那具體到底是什麼,沉默卻根本來不及回味,那靈光就已經消失。

沉默忽然輕嘆一聲,道:「前輩之言,簡中有奧,蘊藏玄機,在下心思愚笨,卻是領悟不透了。」

任平生也跟著嘆道:「宇宙天地,本就充滿無數玄機,就算是世上最有智慧的人傾其一生,也不能解萬之其一。我也不過略有體悟罷了。」說罷抬頭看天,神色恍惚難言。

沉默也莫名的恍惚片刻,方才拉回正題,說道:「那敢問前輩,如今聚靈石已經被你所得,卻不知而後要在下做的事,又是什麼呢?」

任平生隨之回過神來,道:「聚靈石已得,那接下來我要做的事,自然也是

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了。」他又看了看天上冷月,接道:「不過做這件事的時機尚未成熟,你還得在此多呆兩天。兩天以後,滿月將至,到時事情如果順利,你便自可離開了。」

沉默微微皺眉,他沒想到還要在這裡多等兩天時間,而具體要做的事任平生似乎也並不急於相告。但轉而一想,如今鎮邊府既然已經插手了倒馬坎之事,那現在田望野等人應該已經脫離了危險。至於落日馬場被滅,以田望野的江湖經驗,現在應該也已經能夠猜到了大概,也必會進行查探。至於魔教,不用想也清楚那不是短時間能夠解決得了的事,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如此一來,沉默當下也沒有其他急於要辦的事,留下來多等兩天,倒也無關緊要。

思忖完畢,沉默當即已做決定,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多等兩天卻也無妨。」

任平生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他看向不遠處的金翅大鵬,微微一嘆,道:「數十年來,你助我守護九葉花不被侵擾,的確守信重諾,你一頭上古血脈的畜生竟有此信義,世上許多人只怕也不及你。如今花開結果,我便兌現我的承諾罷。」

金翅大鵬身負上古異獸血脈,又在這地脈匯聚之地久經歲月,吸取天地靈蘊滋養,早有通靈之悟。此時似能聽懂人言,不由雙翼鼓盪,仰首長唳,狀若驚喜。

任平生面露微笑,對著大鵬鳥一招手,道:「來。」

金翅大鵬雙翼一展,颳起一陣狂風,撲騰著掠到了任平生身前,而後極為溫順的蹲了下來。

任平生伸手撫摸著大鵬的羽翼,目光溫和,說道:「這百年來,為了守護九葉花,你與那朱厭血戰無數,險死還生,更兩次為九葉花擋下雷火天劫,雖天威浩蕩,卻也讓你劫後重生。如今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成就你立地涅槃之機。」

金翅大鵬兩隻豎瞳立刻迸射出熾烈神采。

沉默靜默一旁,聞言方知儘管那頭朱厭兇厲無比,但有金翅大鵬和任平生在此,也難怪它沒有機會奪得這株上古奇花了。

就見任平生緩緩伸出手,取下一片九葉花瓣,目光沉著地遞到了大鵬鳥面前。

那巴掌大小的九葉花瓣雖已脫離了樹體,但那靈蘊之氣卻絲毫未減,晶瑩剔透的花瓣內,那條條如同人體經絡的紋路里彷彿有鮮血流轉,散發出強烈的清聖之氣。

金翅大鵬看著那片花瓣,豎瞳中精光閃動,神情似極為亢奮。它俯下身子,張開巨大的尖喙,緩緩將那片花瓣吞進了進去。

任平生見此,似了卻了一樁多年心願,終於露出會心一笑。而後沉聲道:「今日以後,你我便兩不相欠。你得此花相助,從此便能脫胎換骨,但是否能因此得悟天機,那便是你的機緣造化了。」

大鵬鳥吞下了九葉花瓣,聞言仰頭長嘯,頓時聲群山呼應,氣勢非凡。

沉默在一邊看得心神震動,大鵬鳥在此守著九葉花近百年,與那頭朱厭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苦鬥,又有數次雷火天劫加身,就為了能得到一片花瓣,其中之驚險神奇,當真匪夷所思。

可那金翅大鵬吞下九葉花瓣後,似乎並沒有明顯變化,看得沉默狐疑不定,不知那片花瓣是否真有那般神妙之功。

金翅大鵬得償所願,豎瞳中的神采越發清澈熾烈,它俯下身子,一顆巨頭在任平生身上不停摩挲,似對他極為感激。

任平生撫摸著它的頭,微微笑道:「行了,你不用這般,真是肉麻得緊。如今你吞了九葉花瓣,需要與靈蘊融合,你將我們送回老地方後,就自去便可,不需在此浪費時間了。」

任平生說完,身形便飄然而起,輕輕落在大鵬背上,而後朝沉默一招手,含笑道:「小子上來,讓它送我們一程。」金翅大鵬雙翼一張,發出一聲溫順的低鳴。

沉默一怔,不料任平生有此動作,皺眉問道:「前輩,我們不需要原路下山嗎?」

任平生笑道:「有現成的坐騎不用,難道你還想浪費精力翻山越嶺不成?」

沉默啞然失笑,心知任平生要去的地方定然路程不近,又看那大鵬鳥體型如此巨大,揹負兩人應該問題不大。但他從未有被如此異獸載行的經歷,心中難免也有幾分新奇,於是便不再多言,縱身一躍,也輕輕落在大鵬背上,與任平生並肩而立。

任平生低頭對大鵬說道:「老夥計,走吧。」大鵬鳥得了指令,立即低鳴一聲,雙足一踏地,巨大的利爪刨起土石,雙翼撲騰伸展,隨即一陣狂風平地捲起,這隻上古異獸,就載著兩人呼嘯騰空而起,直向夜空中飛掠出去。

大鵬雙翼鼓盪,身軀幾乎垂直著沖天而起,沉默雙耳直聞風聲如雷,頓時失去重心,身形直往下墜,驚得他渾身冷汗直冒,急忙伸手抓住大鵬鳥的脖頸,方才穩住身子。隨即低頭一看,腳下那座山峰飛速縮小,在這數息之間,也不知上升了幾十百丈高。沉默雖修為不凡,卻從未有此經歷,心下既興奮又忐忑,心想若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就算武功再高,只怕也要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他暗中吐了口氣,側頭看向任平生,卻發現他面色如常波瀾不驚,雙手隨意下垂,只是腳尖緊貼大鵬之背,牢固得就像長在了鳥背之上一般。大鵬鳥上升速度雖快,任平生卻始終保持著這種姿勢,身形絲毫不見晃動。

沉默看得暗自心驚,這任平生一身修為當真已達到身化鴻羽,神化不測之境了。

倏忽間,大鵬鳥頓住上升之勢,巨大的雙翼一撲,身軀在空中陡然一墜後復歸平穩。這一下起落弧度太大,氣流回蕩之中,沉默猝然不及,身形踉蹌,雙腳在鳥背上一滑,幾乎站立不穩,沉默手舞足蹈,姿態一時頗為狼狽。這時一隻手忽然輕輕按在沉默肩頭,繼而一股大力從那手上湧來,瞬間便將沉默搖晃的身形穩住。

沉默藉著那股大力將身形穩住,同時氣沉丹田,暗中以千斤墜的功法將雙足牢牢踏在鳥背上,而後側頭看去,正好與任平生那溫和的目光相對,後者面露微笑。沉默不由一陣面紅耳赤,正要說話,卻只覺得耳畔風聲呼嘯疾勁,竟是無法開口,周身更被寒風吹襲,鬚髮皆揚之間,透體生寒。

卻見任平生收回手莞爾一笑,他立足大鵬之背,身處萬丈高空,神態依舊從容淡定。他淡然的舉起葫蘆飲了一口酒,而後開口說道:「小子,感覺如何?」

就在任平生開口之際,他身上忽然再度湧出一團磅礴氣機,氣機流轉之間,彷彿形成了一團無形的氣罩屏障,將兩人包裹其中。頃刻間兩人如同身處一方靜謐空間,氣機形成的屏障氣罩外,冷冽寒風依舊疾勁,卻是半點也透不進來,沉默驚訝之餘,再一次讚歎任平生的修為,同時也清楚的聽到了任平生的話。

聞言之下,沉默長吐一口氣,由衷嘆道:「此刻經歷,在下此生難忘。」他側頭看著任平生,誠懇道:「剛才多謝前輩援手,不然在下可就有性命之憂了。」

任平生卻微笑道:「那倒未必,你初次乘鳥飛行,自然不能掌握其中的平衡,不過以你的修為,這種事肯定也難不倒你。倒是你臨危不懼的心態,卻是更為難得。」

沉默苦笑道:「這種乘風而行的事,在下的確從未經歷,簡直如在夢中。」

冷月當空,一隻巨鳥展翼翱翔,背上兩道身影迎風佇立,遙遙望去,仿若畫中仙人。

沉默得任平生氣機掩護,趁機感受大鵬鳥飛行的軌跡速度和風力的影響,並以此調整身形。片刻後,他便似已稍稍掌握到了其中的平衡關鍵,整個人開始隨著大鵬的飛行上下起伏,緊繃的身體和情緒也得以緩和。

沉默身在高空之

中,放眼四顧,此時雖是黑夜,但月色之下,也只覺眼前蒼茫無邊,腳下景物早已化為虛影,難辨虛實。沉默回望來時那座山峰,卻遠得早已模糊不清。他又仰頭望向無盡蒼穹,頓感宇宙之大,實在浩瀚無垠,人生在世,與這天地相比,實在渺小得不值一提。沉默感嘆之餘,又忽覺身處虛空,內心生出一種無比舒然之感,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暢快,竟是他平生從未領略到的。

忽然間,沉默只覺腳下重心一偏,整個人向前一頭栽去,原來竟是大鵬鳥突然改變飛行軌跡,向下方俯衝而去。沉默已經初步掌握了身處空中的平衡訣竅,立刻深吸一口氣,身形順著大鵬下衝的勢子弓身前傾,又以雄渾真力為引,生出一股陰柔之力,將雙足牢牢粘在大鵬的背上,如此儘管大鵬鳥下衝的速度極快,沉默身體卻還能不動如山,再不復先前的倉促狼狽。

沉默身旁的任平生亦同樣身軀微傾,見沉默短短時間內便能做到如此,他目中也不由流露出幾分讚賞之色。

金翅大鵬俯衝向下,沉默眼前景物逐漸清晰,卻見山川峰巒疊嶂之間,忽然有一團帶著絲絲雷電的黑影從山峰間一晃而過,轉眼就消失不見。

金翅大鵬似有察覺,立刻發出一聲尖厲叫聲。

沉默神色一變,脫口道:「朱厭!它竟也跟著來了?」

任平生也早有所見,輕哼一聲,道:「那畜生覬覦聚靈石數十年,自然不肯輕易罷休。」

沉默訝然道:「莫非它也知曉前輩要去的地方?」

任平生道:「它與這大鵬鳥一樣,已經在此生存了不知多少歲月,對此方天地早已無比熟悉,所以它當然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沉默皺起眉頭,有些擔憂地道:「朱厭兇暴之性,更勝古籍記載,它又自帶雷電異能,倒是有些不好對付呢。」

「它再怎麼兇暴,在我眼裡,始終不過一頭畜生而已。」任平生冷笑道:「這些年來,我念它是上古異種,靈根難得,存活不易,才多次手下留情未傷它性命。方才如果不是恰逢九葉花開,我無暇分神的話,它又焉能逃脫?他日若再敢糾纏亂我大局,定殺不饒!」他語氣陰沉,眉宇間隱約已有殺機閃動,竟是絲毫沒將朱厭放在眼裡。

沉默知曉任平生一身能為之厲害,也就沒有覺得他話語狂妄。

兩人說話間,大鵬鳥已經飛至群山之頂,目之所及,峰巒絕壁清晰可見。但沉默卻突然察覺,眼下這一片山峰之間,隱約籠罩著一層陰戾之氣,與靈蘊濃重的殘聲谷截然相反,呈現出一種極不尋常的氣息。

沉默尋思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形狀如同一根巨大圓柱的山峰。此山筆直挺拔高聳入雲,山體盡為絕壁飛鳥難停,一眼望去,彷彿有破天之勢。

沉默見這座山峰奇高險絕,不由暗歎自然之鬼斧神工。他側頭看向任平生,問道:「這山氣勢非凡,不知可有來歷?」任平生語氣平淡,簡短地回道:「這山名喚天柱。」沉默默唸其名,又復看山勢,暗道天柱之名,果然貼切。

倏然間,大鵬鳥掠下高空,從一座座山峰之間穿插而過。兩人佇立其背,只覺兩旁山谷峰林飛馳變換,令人目不接暇。

轉眼間,大鵬鳥已經飛至天柱山峰之前。沉默往下望去,見下方山腳之間,有一條蜿蜒河流繞山而走,不知流向何處。而那股陰戾氣息,卻越來越明顯厚重。

大鵬飛到這裡,雙翼上下一蕩,在半空中穩住了身軀。任平生同時抬眼四顧,好像在尋找著什麼。片刻後他開口說道:「往右。」

大鵬能懂人言,即刻重新鼓起兩張巨大的翅膀,往右邊山壁呼嘯掠去。

大鵬繞著天柱山疾飛了片刻,就見山腳河流絕壁之上,突兀的現出一條裂縫。大鵬鳥似早已輕車熟

路,絲毫不停的向那條裂縫衝了過去。

大鵬速度極快,眨眼就飛到了山腳絕壁之前。沉默運起目力,看到那條裂縫竟是從絕壁中橫生出來的,裂縫細窄深幽,就好像是被上古大神用神兵利刃將這座奇山捅出了一道傷口一樣。只是如今這傷口湧出來的並非鮮血,而是一股股無比陰冷戾寒的詭異氣息。

如果說殘聲谷內所蘊藏的靈蘊是宛如春日般溫暖的「陽」,那現在此地就是猶如從地底深處破散而出的冷戾之「陰」。而從大鵬飛行的速度可以大概算出,這裡距離殘聲谷應在十里之內。沉默暗自詫異,不明白為何在這並不算遠的一方天地裡,會出現如此強烈對比的陰陽之差。

沉默見聞廣博,也曾見過不少險山奇地。其中鬼隱門宗門聖地「塵外境」地處茫茫雪山之中,卻能異域獨具四季如春,堪稱奇蹟之地。但像這種陰煞之氣如此沉重的地方,沉默卻是生平首見。

不等沉默另有思考,大鵬已經展翅掠進了裂縫中。沉默眼前頓時一黑,如此感覺,與他初隨任平生進入殘聲谷時的那道山間狹道毫無二致。

沉默立刻醒悟,莫非這些狹道裂縫,就是胤龍師所說的能進入此方地域的通道入口?

黑暗中,大鵬鳥速度不減,它收攏了雙翼,只借著那股衝掠之勢在這幽暗的通道中前行。沉默忽有所感,不由扭頭往後望去。

任平生卻忽然說道:「你不用看了,再過半個時辰,這條通道就不會再出現在剛才那個位置了。」

沉默被他一言道破心中所想,不由大為詫異,問道:「這是為何?」

任平生似在猶豫,不過很快就聽他回答道:「你既然已經進來了,我也不妨簡單告訴你一些原因。這方天地就好比一個巨大的圓,這個圓會跟隨著日月運行的軌跡還有時辰的變化而發生相同的改變。說簡單一點,就是這個地方,因為某種原因會自己動,所以那些入口也會跟著移動位置。」

沉默一聽,只覺得任平生的話太過荒誕離奇,不由心生狐疑,皺眉道:「前輩所言太過玄奇,在下實在難以理解相信。」

任平生道:「我已經說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宇宙之間,包羅萬象。不過,你不信也是好事,你若真信了,說不定還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惹上麻煩?」沉默更是不解,問道:「前輩此言何意?」

任平生卻忽然沒有繼續開口了。

沉默正想追問,眼前忽而一亮,大鵬鳥已經飛出裂縫幽道,並在一處極為寬闊的石坪上降落。

「到了。」

任平生輕舒口氣,撣了撣衣袍,散去氣機後,飄飄然從大鵬鳥背上落下。

沉默也隨之躍下鳥背,卻因在高空中飛行頗久,落地時頭腦雙足尚有虛浮之感,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方才恢復正常。

任平生緩步走到大鵬身前,仔細看了看,道:「老夥計,你蛻變的時辰將到,趕緊走吧。」

沉默也看向這頭上古猛禽,這才發現經過一段時間後,它此刻周身竟開始隱隱散發出一層朦朧的金光彩芒,兩隻豎瞳裡更是神采迸射,額頭上的那隻肉瘤卻鮮如血珠,好似能滴出血來。

沉默神色微變,方知那九葉花瓣果然大具功效,大鵬鳥吞了一片花瓣,如今真的已經開始有了蛻變之象了。

大鵬鳥似也已經感受到自身異象,發出一聲低鳴後,轉身展開翅膀撲騰著從原路飛掠而去。

任平生目送大鵬飛出裂縫,忽然輕嘆了一聲。

沉默轉頭看去,月光之下,他看到任平生的臉上,似乎浮出了一抹疲憊之色。

任平生忽然抬頭望向頭頂,眉頭輕輕皺起,卻是默然不語。

沉默也跟著抬頭,才發

現他們此刻的立足之地,並非是在天柱山外,而是在山腹之內。而這山腹內之所以會有月光照入,是因為這條裂縫狹道從下往上斜斜延伸出去,在百丈高的山體內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缺口。沉默目測那缺口高度,便大概猜出缺口的位置應該是在天柱山的半山腰上。

沉默經過這段時間,以他的目力已經足以適應山中的環境。這時便開口詢問道:「前輩,這又是什麼地方?」

任平生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這裡就是大地之柱了。」他一邊回答,一邊開始向石坪外走。沉默只得跟上。

「大地之柱?」沉默愕然,而後馬上想起任平生曾說過的話,頓時恍然,但心中依然有諸多疑問,不由問道:「前輩之前說的大地之柱,原來就是這一座山嗎?」

石坪之外,有一處深淵,幽暗深邃不見其底,時而有風聲從深淵中湧出,其間還另夾著猶如浪潮拍岸的激流聲響,似乎深淵之底藏有暗河。

任平生步伐輕盈似如足不沾地,繞過石坪邊緣,走進另外一條更為狹窄的通道。沉默緊跟其後,卻發現這條通道僅容一人,石壁光滑乾燥,似乎並非天然所具,更像是以人力開鑿而成。

任平生在前方引路,一邊說道:「大地之柱並非這座山,而是在這山的下面。此地原是上古時期的一處火山,後來經過地勢丕變,火山由內迸發,地底因而四分五裂,卻又從此貫通縱橫,形成了地脈連接的匯聚之地。經過千萬年歲月以後,地底結構再次丕變,形成了一根奇怪的巨柱,無數地脈之氣匯聚凝結其上,故而被人稱為大地之柱。」他侃侃而談,身後的沉默卻聽得半信半疑,暗中連連皺眉。

任平生這一番話,聽著似大為荒謬離奇,其實卻蘊含著天文地理的高深學問。沉默雖見聞廣博,但對這種天文地理以及風水之學卻並無涉獵,所以初聽之下,自然也就心存狐疑了。

但沉默雖是懷疑,卻又不得不相信任平生的話。因為這世界上的確存在著太多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物。而自從跟著任平生進入到這一方看似普通卻內藏無數玄機的所在後,所見所聞皆為平生不解,但那些事物卻又如此真實的存在,由不得沉默不相信了。

「原來大地之柱,竟有這般緣故。」沉默雖仍然心存不解,卻還是感嘆道:「此地絕秘難尋,卻又偏偏被人找到,並發現了其中的玄機。相比於這個地方的神奇,在下倒覺得第一次發現這個所在的人才更為厲害,不然這個地方也就不會有大地之柱的名字了。」

任平生在幽暗中輕輕頷首,贊同道:「你說得不錯。若沒有經天緯地的才學和無上的大智慧,以及通天徹地的功體修為,是絕難有此發現的。所以發現此地的人,堪稱曠古絕今,無雙無對了。」

「啊!」沉默聞言渾身一震,內心又湧出無比好奇之意,脫口問道:「前輩既然對此地如此瞭解,想必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吧?」

任平生卻輕輕搖頭,道:「我雖知曉此地數十年,但對那個人卻瞭解極少。僅僅從那些蛛絲馬跡中可以猜出,那個久遠得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人,應該是一個道門中人,而他的名字,叫做逍遙子。」

「逍遙子?」沉默唸著這個名字,想了片刻,皺眉道:「在下游歷江湖多年,卻從不曾聽說道門中有過這麼一個人。」

任平生也嘆道:「兩百年來,縱觀天下道門之中,我也從沒有聽說過有這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世上也並沒有逍遙子這個名字的任何記載。實不相瞞,這也是我知曉此地後留在心頭一個最大的迷題。後來我曾猜測,逍遙子就算真是修道人,卻並非就一定是出自正統的道門。因為自古以來,那些修仙習道的散修之士並不少見。」

沉默沉吟不語,連任平生都不知道其來歷的人,他想破腦袋當然也無法得出結論。如

今天下道門之中,當屬青城崇真劍派為首。但一百年前,崇真劍派不過是一支道門旁支,因為出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呂懷塵,所以才能在短短百年之內一躍登頂為道門魁首。如此算來,那個逍遙子若真是修道之人,與崇真劍派也並無關係。

沉默沉吟之間,前方光亮一現,兩人已經走出通道。沉默抬眼望去,眼前赫然開朗,是一片寬闊百丈方圓的一處盆地,盆地略呈傾斜往中心匯聚,地面遍佈奇花異草,但多數花草卻像是失去了養分枯萎不振。而盆地中心有一汪橢圓形的水潭,水潭正中,卻突兀的矗立著一根黝黑石柱。

沉默遠遠看到那根奇怪的石柱,心頭就不由一動:難道那就是大地之柱?忽然間,那水潭驟然翻起陣陣波浪,同時一股無比濃重的陰寒之氣隨著水浪波濤洶湧冒出。

陰森之氣隨風席捲八方沖天而散,百丈方圓之內,氣溫隨之驟降,沉默身上冒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沉默恍然大悟,原來天柱山外的陰煞之氣,就是源自這裡。他看了一眼任平生,後者神色凝重,卻不說話,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而後默然朝著那方水潭走去。

沉默跟在後邊,開始四處打量周圍環境。此處位於天柱山腹,因為盆地的特殊地勢,所以就讓這山腹形成了中空形態,抬眼上望,山頂高有不止千丈,當空冷月傾瀉而落,將這處盆地盡皆籠罩。

而盆地周圍山勢卻是陡峭無比怪石嶙峋,直從山底延伸至山口,有一種古怪的向天衝洩之勢。沉默突有所思,料想這種山勢必定就是那火山噴發時所形成。

不多時兩人先後來到水潭邊上,此時水潭又復歸平靜,月光下泛起層層漣漪。任平生雙手負背,站在水潭邊看著中心那根黝黑石柱。

那石柱露出水面高約十丈,有六七個成年男子合抱粗細。通體黝黑如墨,怪石橫生。石柱之頂,隱隱有一道靈氣匯聚,但氣象卻是極為微弱。

沉默看了片刻,忍不住問道:「前輩,莫非這就是那根大地之柱?」

任平生點頭道:「不錯。此地就是由那逍遙子傳名的大地之柱了。」

沉默卻皺眉道:「依前輩所言,大地之柱是匯聚所有地脈靈蘊的所在,可為何現在這裡卻滿是陰煞之氣?」

任平生神色凝重,緩緩道:「上古有帝曾曰:「陰陽者,天地之道,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這道理用來形容此地之情形也是相同的。」他吐出一口氣,又緩緩道:「天下萬物,都始於陰陽。陰陽平衡,方得自然。然而此地已經開始陰陽失衡,所以才會有如此強烈的陰煞之氣。而大地之柱受陰煞侵蝕,靈蘊已近枯竭,快要控制不住這方天地之境的運行了。」

沉默聽得一陣愕然,皺眉問道:「如果此地的地脈失去陽氣靈蘊,又將會發生怎樣的後果?」

任平生默然片刻,而後緩緩道:「地脈就如同人體經絡,一脈堵則百脈損,百脈損則人必有恙。如果大地之柱失去地脈之氣導致崩毀的話,匯聚在此千萬年的陰煞之氣就會竄流而出,如此一來,天地之間必將生出一場大病。」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盯在那根石柱上未移動分毫。

沉默不需多作思考,便能理解任平生所說的「大病」是什麼意思。天地之間的大病,無非就是由無法預測的各種災禍開始——四季失衡,氣候紊亂,地震瘟疫,旱澇不均。繼而民不聊生,世道動盪,隨之天下刀兵四起,山河傾覆,血染千里。若說人有病,無非就是個人生死,但天地有了病,那關乎著的,就是千千萬萬人的生死了。

沉默自小跟隨元武宗,而元武宗因鬼隱門劇變,心境大受損傷,故而心灰意冷,對一切都抱著漠不關心的態度,只求順應緣法隨遇而安。而他的兩個門徒蕭易和沉默亦受其影響,對

天下興亡之事本無太大感觸。現在沉默聽到任平生一番話,由微入細的思量之後,不由聯想起兒時那一場家破人亡的慘劇。如果不是因為那時世道不寧發生戰亂,他一家數十口也不會因此被一幫亂兵屠殺殆盡。這件事一直都是沉默心中永遠無法忘卻的悲痛,當年雖已親手殺死了兇手,報了滅門血仇,但此刻再度憶起,仍是覺得一股強烈的仇恨和悲痛之意從心頭衝湧而起,令他額頭青筋暴起,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忽而一陣陰森之氣撲面而來,沉默打了一個冷顫,才恍然回神,方知此地關係重大,難怪以任平生這等絕代高人,也為之愁眉不展了。

沉默吐出一口濁氣,試探著詢問道:「此地既然如此重要,前輩可有應對之法?」

任平生這才收回目光,取出那顆聚靈石,手背上有青筋一凸。他看著那顆匯聚了殘聲谷百年靈蘊的天地至寶,緊皺的眉頭微微一鬆,繼而又看了一眼沉默,方才道:「這就是我為何要奪取聚靈石以及找你幫忙的原因。」

沉默天資聰穎,見任平生這般神情,又聯想到這一番所遇,再從任平生之前那些話語中抽絲剝繭,心中隱約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他忽然抬頭看向大地之柱的頂端,那一道靈氣在濃重的陰煞氣息中猶如苟延殘喘,飄飄欲散。

沉默目光一閃,緩緩問道:「前輩數十年守候著九葉花開花結果,莫非是想利用聚靈石所蘊藏的無上造化,修補大地之柱失去的靈蘊,讓此處的地脈恢復正常?」

任平生聞言,神色微變,他看向沉默,目光中有驚訝和讚許的複雜之色。

但任平生卻對沉默的話不置可否,他收起聚靈石,拍了拍沉默的肩膀,微笑道:「你與人連番交手,又有毒傷在身,且跟著我這一番奔波,精力功體已經受損不小,應該好好休息,至於其他,過了今夜再說不遲。」

沉默見他不願再多說,當下也不再追問。他心中既有了猜想,那在這兩天之內,或許就能親自解開疑惑。

沉默放鬆下來,才感覺周身筋骨竟隱有痠痛之感。而體內的竊魂釘餘毒也讓他的真氣無法運轉通暢,心想是應該趁機好好調息休整一番了。

他見那水潭波光粼粼,想起倒馬坎一場血戰,渾身早已遍佈血汙,至今沒有時間略作清洗,當下邁步走到潭邊,蹲下身子以手掬水,想要洗一洗臉。

哪知那水一沾到臉上,沉默就覺得眉心那道傷口突然一陣辣痛。那道傷口是他對戰阿闍綬真時,為了破解妖女的殺招自己用指甲劃開的,此時並未癒合。而同時,沉默嘴唇間滲入水漬,舌尖傳來一陣鹹味。

沉默一愣,隨即又捧了一捧水倒進嘴裡,然後神色就變了。

他一口將水吐出,站起身看向任平生,疑惑道:「前輩,這水怎麼會是海水?」

任平生淡淡道:「這當然是海水,是不能飲用解渴的海水。」

沉默驚訝道:「這裡地處西北,怎麼會有海水?」

任平生看著那汪水潭,道:「有海水的地方,當然也會有海了。」

沉默詫異之下沒有多想,皺眉道:「可這裡明明是山,哪裡有海?」

「此處的確是山,沒有海。」任平生淡然道:「可這並不代表山外面和地底下也沒有。」

「山外面,地底下?」沉默更是詫異不解,眉頭緊緊皺起。他念頭飛轉,忽然目光一亮,脫口道:「難道這些山的外面,就是傳聞中的沉淪海?」

任平生又笑了笑,語氣還是雲淡風輕,道:「如果不是,你以為那胤龍師是如何來到此地的?」

沉默沒有說話了。

沉淪海。那一片隔絕了中原邊境與蠻族的汪洋,就在這一方天地的外面,以及地下。

在埋藏著大

地之柱不知有多深的地下,縱橫貫通的地脈之間,也同時連接著那片沉淪海,所以才會有海水滲透出地面,在這裡匯聚成了如今這一汪水潭。.五

就在這時,水潭再次蕩起波濤,陰煞之氣湧卷之間,有一陣如雷鳴呼吼彷彿是發自極淵深處的沉重之音,從水潭深處遙遙傳來。

沉默聽到那一陣極不尋常的怪聲,頓時神色又變,忙問道:「前輩,這水潭底下,又是什麼東西?」

任平生瞥了一眼水潭,語氣微沉,道:「兩日後的月圓之時,你就知道那是什麼了。」

說罷,他輕呼一口氣,轉身離去。

【言外話:昨夜夢見有一個相貌粗鄙的老道士,提著一根黝黑得像是曬衣杆的棍子,捲起了褲腿,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