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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醒來氣氛便有些肅殺。

空氣悶熱潮濕,陰沉的天空下一絲風都沒有,人人都在弘濟離世的震撼中垂頭喪氣,尤其是原本跟着弘濟在兆原的小妖們,活着跟死了沒什麼分別。

「這麼說,江曌空坑了你一把?」恆古走在靈華身側,二人望着腳下的兆原城。

「她故意找你說話,打消你對她的敵意,然後趁機殺死弘濟,打壓我們的士氣。」

「也不盡然。」靈華深吸一口氣,「我相信她把自己的故事講與我是真心的,不想殺我也是真心的,想為相遂生復仇更是真心的。」

靈華停住腳步,思索道:「這一次我們並未與她有深仇大恨,只不過殺死殷天無又先她一步收回殘鏡,最多算是阻礙。」

「那她為什麼要攻打兆原呢?」恆古嘟着嘴疑惑地撫摸下巴,「怎麼感覺你好像更了解她了?」

靈華微微一笑:「因為我看到了她與天界和人間為敵的緣由。被人類砍下頭顱,一定哀怨憤懣。

她不再相信人性,日子過得孤寂,碰上相遂生那樣無依無靠又真心討好她的孩子,應當想要在乎又不敢在乎。

但她心中還是渴望陪伴和理解,不然殷天無也不會在她身邊那樣久。

但相遂生死了,唯一能陪她的人也失去了,於是她悲憤不已選擇復仇,不論之前還是現在。」

她又道:「而且弘濟背叛了她,投誠了清游門。‘報復二字,就是她要攻打兆原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恆古摟住靈華,一種支撐感從肩膀流到心間。

「快了。」靈華道,「我有種預感,今夜她便會發動攻擊。」

恆古瞭然,一副「終於等到這一天」的模樣,忽又一拍大腿:「那遭了!弘濟的人還要給他做法事,根本無心戀戰,我要去勸勸他們才行!」

由此二人分頭行事,恆古去勸解弘濟下屬的小妖,靈華則去與清游門等人商議禦敵良策。

夜晚很快到來了。

寧靜的鷓鴣山空空蕩蕩,沒有燭火,亦沒有聲音,像只有幽靈存在那般陰森。

一隻黑衣蒙面的小妖躡手躡腳地從屋中走出,手裡捏着一個火摺子。他徘徊不決、東張西望,不知在等待什麼。

過了一陣子,一片葉子落到他腦袋上,他登時明白了,屁顛屁顛地拿火摺子對準棉線,微小的火光在山巔像只移動的螢火蟲。

忽而一道衝天的火光亮起,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一個接一個地點燃如同黑夜中的星星,照亮整座鷓鴣山。

空氣好像變得稀薄了。

滾燙的熱氣撲在臉上,小妖用獸語對着身邊暗黑的空氣大喊:「帝淵已下令突襲!」

埋伏在黑暗中的影子接到命令,遲緩地從視線之下步步逼近。

熱浪中的身影虛晃而麻木,小妖仔細一看,他們的眼睛都是紅色的。

他連滾帶爬地跑到火把下面刨土,隨後雙手高舉,用藏在土裡的、圓月一般的冰稜鏡子照向黑影。

冰涼的光浸潤了黑影的身體,他們的眼眸驟然瞪大,痛苦地捂住被照射到的地方。

乾枯的皮膚被戳破了似的露出一個不規則的黑洞,膿水混合著血液隨着洞噴出來,濺到房屋、也濺到青草上。

「嗞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妖心中恐慌但不敢鬆懈,直到失血的黑影變成乾枯的屍體,一排又一排倒下。

他鬆開手,鏡子有靈性似的固定在原地,將冰涼的火光照向大地。

小妖護住那片掉到頭上的葉子飛快向山下逃竄,邊跑邊對葉子講話:「靈華姑娘!被血控之力控制的妖軍埋伏在山頂,幸虧用

你製作的湖水鏡子殺掉一些!我正向湖邊跑,快來接應我!」

他將樹葉向天空一拋,又把蒙面的黑布揭開,這臉分明是弘濟手下的豬妖。

他哼哧哼哧地向湖邊跑,眼裡似有燃燒的仇恨:「殺了江曌空,奪回自由,為老大報仇!」

待到達已經變為冰晶的湖畔時,他停了下來,看着完整又晶瑩的湖面陷入沉思。

四周不知為何如此寂靜,甚至沒有一絲爭鬥的聲響。靈華不在,恆古也不在,甚至連清游門的弟子都沒有。

「他們走了。」遠處傳來低沉又充滿蠱惑的女聲,「他們扔下你去了別的戰場,你就是一顆廢棄的棋子。」

「你在騙我,這裡是假的!我們昨日就把湖水割開做了鏡子,怎麼還會是完整的?」豬妖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一雙無形的手覆蓋在他頭頂,頭顱內有一顆種子被召喚。

「哼,無名小輩,妄圖從我的手下逃走?去!帶着你的夥伴,殺死他們。」

豬妖的雙眸眨眼間失去神采,白色的眼珠被血色取代:「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江曌空!你休想得逞!」

豬妖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旋即金色的聖光自天空中劈開一道裂痕,一雙手扒開原本嚴絲合縫的夜空,將穹頂如撕紙一樣撕下。

恆古自那裂痕飛身而下,身後的景象好似知道已被看穿,化作一條條無根無終的血簾,從天至地不斷循環。

血簾外,妖軍已經將兆原團團包圍,夜幕下的兆原已滿是妖氣,濃郁的腥甜味密布,深吸一口氣便會令人作嘔。

靈華聽着接連的慘叫聲,在空中俯瞰整個淪陷的兆原城。

妖軍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數以萬計的、密密麻麻的侵佔住兆原每一片土地。

人類的氣息消失了。

也許是被妖氣掩蓋了,也許是……這被血液染紅的土地,就是人類最後的模樣。

初來兆原時,妖軍已經滲透了此地,即便各門派援軍到後悄悄行動帶走了一些兆原居民,但三日眨眼間便過了,他們只解救出了兆原北部的人。

來不及了。

「靈華,救出所有人已然無法實現,我已去南邊設下法陣,爭取時間轉移百姓。」

白天與楊錫遲的對話猶似在耳邊。

「貧道已按姑娘的意思與那小豬妖議好,在撤離所有人後,由他傳遞假命令給妖軍,再以鑒心靈氣渡光剿滅。而兆原城中其他妖軍,便交給你與恆古了。」

「多謝道長。我還欲將妖軍向湖邊引,道長,屆時還需清游門弟子相幫。」

現下便到時候了。

靈華收到豬妖的樹葉傳信,與恆古分頭行動,一方接應豬妖,另一方消滅妖軍。

只是沒想到江曌空居然會親自對付一個小小豬妖,聲東擊西。恆古一人恐有危險,需加快行動了。

她屏息靜氣注視着南方,混亂的地面上黑與紅交融,忽然有一顆發光的藍點映出了鷓鴣山上的火光。

藍色光點慢慢變大,甚至零零散散變成一片,他們都在向同一個方向移動——湖邊。

時機已到,靈華速速召出鑒心鏡,右手食指與中指相併指向鏡面。青白的靈光注入寶鏡,養料般的靈力將鏡子快速喂大。

鑒心似待哺孩童,不斷吞下靈力,光芒也愈發強盛。

呼吸之間,鑒心鏡竟比靈華還要大,宛若一輪白色的太陽掛在天際,均勻地將每份靈光撒向人間。

而鑒心背後的靈華,也看清了黑夜中的局勢。

數十名清游門弟子拖着染血的身子向湖邊狂奔,他們背

後跟着的,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這些怪物不同於血控之力操縱的麻木僵硬之人,而是四肢着地向前奔跑的野獸!

這些野獸人面獸身,頭顱嫁接在脖子上一般異常突兀,灰敗的面孔上嵌着渾濁的眼珠和尖銳的獠牙,頭髮凌亂地向後生長,包裹住原始的軀體,僅露出血跡斑斑的獸爪,追趕着獵物。

它們運動的速度極快,清游門的人幾乎沒有任何優勢,很快就要落到野獸嘴邊。

靈華見狀雙手虛撫上銀餅般的鑒心鏡,鏡與手之間生出兩條青白的蠶絲狀絲線聯結在手心。她輕推右手,鏡子的角度便隨着手掌的方向轉動。

當聖潔又刺骨的靈光照在身上時,所有的野獸都停駐腳步發出痛苦的慘叫。

它們屬於扭曲的黑暗,無法在至純至善的白光下存活。

靈華雙掌向鑒心注入靈力,鏡面中央凝結出碩大的光球,如天外流星砸向沉寂的野獸。

落到頭顱上的前一刻,光球倏然分裂成數十個小球,光滑而緩慢地將人面獸身的怪物吞入腹中。

有的是一個,有的兩個在一起,怪獸們如孕育在產床中的胎兒,蜷縮在光球中陷入沉睡。

球體低低浮於空中,點亮了兆原南部血紅的土地。緊接着,野獸的身體在光球中像摔碎的瓷器般分解,化作碎片徹底消失。

光球也在此刻崩破瓦解,變為青白色的細雨密密麻麻地撒向土壤。

一時間土地還原了本來的顏色,那些灼眼的血液被沖刷凈化,似乎透露出了新的生機。

清游門的弟子們看見怪獸被消滅統統鬆了口氣,但他們仍不敢停下腳步,再次返回南部去尋找生還的百姓。

「但願還能救下些來……」靈華如此祈禱着,又將目光投向兆原北部。

這裡風平浪靜,甚至如普通城池那樣寧靜安詳,守在此處的援軍無所事事,都跑去了南部參與救援。

這裡與鷓鴣山和兆原南部好像兩個世界。

昏暗的街道突然亮起一點藍色的火焰。

這束火苗孤零零地在房屋之間遊盪,時而鑽入人去樓空的屋子裡躲藏,時而又飄到屋頂好像在注視黑夜中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

它似乎感受到靈華的目光,在屋頂轉了個圈,又挑釁般地炸開幽藍的身體,分出第二團鬼火來。

靈華將鑒心鏡對準了它,正要出手,它卻如驚弓之鳥,一下鑽入地下,瞬間不見了。

靈華以指為刃,斬斷與鑒心聯結的絲線,揮手召出光鞭,飛身到鬼火消失之處仔細查看。

一道規整的藍線從靈華腳底自後向前劃開,霎時間地動山搖,無數妖軍從藍線處破土而出。

他們手拿兵刃,身着鎧甲,目光齊刷刷地看着靈華所在之處。

靈華握緊光鞭,認真打量這些未曾見過的妖軍。他們渾身散發強烈的妖氣,卻是人臉人身,雙眸赤紅澄明,充滿煞氣。

如蛛網般的黑色斑紋爬滿了他們的皮膚,在鬼火再次出現時,血色沿着紋路流向了他們的大腦。

從天地間傳來低沉又狂野的吼聲:「此刻我已等待千年!妖軍聽令,顛覆人間!」

聲音久久回蕩在耳邊,所有的妖軍都發了狂。他們拿起手中的武器,瞄準身邊非妖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