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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公共汽車,李睿就後悔了。..今年夏天熱的早,六月末的天氣,才上午九點就已經艷陽高照,氣溫起碼超過三十度了。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空調車,悶熱的車廂里擠得滿滿當當,充斥着各種汗味。儘管李睿上車的時候搶到了一個座位,但沒一會兒就已經汗流浹背。要是早知道是這種情況,還不如直接叫輛出租車呢。

好在汽車開動以後,車廂里的悶熱才稍稍緩解,刺鼻的味道也吹散了不少。李睿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昨晚去小舅家吃晚飯,臨走時小舅硬是塞給了他兩萬塊錢讓他修房子。其實李睿現在也算是個小土豪。外公臨終前,不但把老宅留給了他,而且還把歷年的積蓄和稿費也都交給了他。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二十萬已經是一筆巨款了。別看李睿以前整天花天酒地,也頗有幾分經濟頭腦。他早早地把這二十萬投入到大堂哥張卓陽的公司,由於背景夠硬,又是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雙軌制並行的年代,張卓陽的公司這幾年發展飛快,三四年的功夫,光是分紅也早已超過了二十萬。

從彭城到南橋,相距四十多公里路。從市區出來上14國道,過了彭城工業區轉26國道,直達南橋。

14國道路況還算好,但一轉上26國道,路況就糟透了。雖說是國道,但整條路坑坑窪窪,柏油大塊大塊的脫落,時不時的裝滿煤的大卡車交會呼嘯而過。

彭城是全國重要的產煤基地之一,而彭城的煤礦又主要集中在西部的南橋和北部的豐州。雖然從南橋到彭城有專門的運煤鐵路,但這條支線歸屬於彭城礦務局。南橋除了礦務局的國營大礦外,還有大大小小近七八十個集體或者私營的煤礦,主要運輸就是靠這條26國道。

天氣炎熱,汽車一路顛簸,習慣了這種狀況的還行,但象李睿這種難得坐公共汽車的人,即便是有位子坐,但還是感覺到十分難受。

“呃……”一個站在李睿前面的女孩子突然捂着嘴,用力擠到李睿的旁邊的窗口,把頭伸出車外,哇哇的大吐起來。就在自己的身邊,惹的李睿一陣陣的犯噁心。

這個女孩子是在彭州工學院的車站上的車,歲數不大,拎着個大包,胸口還別著工學院的校徽,估計是放暑假回家的女學生。因為長的挺漂亮,李睿還特意多看了幾眼。

女孩子的小臉刷白,全然沒有剛上車時的紅潤,由於劇烈的嘔吐,淚眼朦朧,我見猶憐。李睿一向很樂意幫助漂亮的女性,從座位上站起來,順手拿出一包餐巾紙遞過去,“小妹妹,坐我這兒吧!”

女孩子已經難受的說不出話來,一下子癱坐到座位上,弓着腰捂着肚子。

李睿把她的大包拎到座位底下,看她這副樣子,不由擔心道:“你沒事吧?”

“謝謝你,我沒事。”女孩子艱難地抬起頭,滿頭大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冷汗,嘴角抽動了幾下,硬是擠不出一個笑臉來。

“估計快要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李睿朝車外看了看,南橋火電廠幾個標誌性的大煙囪已經遙遙在望了。

二十來分鐘後,公共汽車遙遙晃晃的駛入南橋汽車站,四十多公里路開了整整一個半小時。車上人下的差不多了,但那個女孩子卻依舊趴在座位上動也不動。

“小妹妹,到了!下車了!”看到這種情況,李睿也不好一走了之,催促了一聲。

“下車了!下車了!”理着錢的售票員這時也大聲催促着。

女孩子依舊捂着肚子,微微抬起頭,慘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神情似乎很羞澀又很尷尬,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舒服,就是想再坐一會兒。”

“快點下車,要休息去候車室,待會就要上客。”駕駛員拿着茶杯下車了,理完售票款的售票員拿起掃帚準備打掃車廂。

車上的人都走光了,一通風空氣好了很多,彎腰正準備幫着女孩子拿座位下面的大包時,李睿突然聞到一絲血腥味,再看到女孩子捂着小腹,神情尷尬到了極點,都快要哭出來了,頓時瞭然。

李睿抬頭找了找,小聲道:“廁所不遠,我陪你過去。”

女孩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詫異地看了李睿一眼,接着迅速躲避他的目光,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沒事,我幫你擋着。”李睿看了看那位一臉不耐煩的中年男性售票員,很善解人意地低聲勸道。

女孩低着頭,壓根不敢看李睿的臉蚊子般的“嗯”了一聲,然後慢慢地站起來。

李睿站在她的旁邊,拎起女孩的大包,擋在她的身後。在女孩站起來的一剎那,目光迅速地掃了一眼,果然褲子後面有一灘濕痕,儘管是深色的褲子,但依稀還能分辨出暗紅色。

慢慢地走下車,看着不遠處的廁所,女孩猶豫着停下了腳步,又把目光投向車站外的百貨大樓。

“你是不是……那個沒有?”脂粉堆里打滾了二十多年,李睿一看就明白了,索性幫人幫到底,把手包夾在腋下,騰出一隻手比划著半方形對女孩道。

未等女孩回答,接着又道:“沒事,我先陪你過去。待會你在門口等着,我幫你去買。”

女孩驚訝地看了看李睿,目光卻始終不敢跟他對視,低聲充滿了感激道:“麻煩你了。”

把女孩送到女廁所門口,包交換給她,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指了指女孩的褲子道:“那你這個需要嗎?”

女孩半張着嘴看着李睿,一時忘了羞澀,估計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細心的男人。

不過馬上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低下頭,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大包,吶吶道:“這個包里有,謝謝你!”

九三年超市遠沒有普及,車站對面的百貨布局都是那種長條的櫃檯。賣日用品的都在一樓,找到賣衛生巾的櫃檯,品種不多。李睿不顧售貨員和周圍幾個老阿姨詫異的目光,大大咧咧的要了一包“丹碧絲”還特意強調要日用型的。

走回車站,遠遠地就看到女孩子捂着小腹蹲在廁所門口。暈車加痛經也夠她受的。

原本李睿打算把東西給她就直接走人,但看到女孩這副樣子,還帶着個大包,心中不忍,“我看你帶着個包也不方便,你把需要的東西拿出來,我幫你看着。”

女孩接過李睿裝着衛生巾的馬夾袋,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拉開大包,女孩抬頭看了李睿,發現他已經把頭轉過去了,快速地翻出一條白色內褲,團在手心裡,然後又找了一條裙子。

其實李睿眼睛的餘光早就瞄的一清二楚,白色全棉,保守型。

待女孩子蹣跚着走進去後,李睿找了個樹蔭,點了一根煙。

天氣異常炎熱,整個汽車站的停車場里是車來車往,一片狼藉。發動機的轟鳴聲,喇叭聲,門口小販的叫賣聲,在一陣陣汽柴油和汗味便溺味的氣息中翻騰着,熱鬧無比。

二十年前的南橋縣,沒有新舊城區之分,骯髒的街道,陳舊的房屋,不遠處火電廠大煙囪正在冒着團團黑煙。在李睿的印象中,應該是在十年之後,南橋縣城才開始大規模的開發,腳下的汽車站剷平變成了綠地;火電廠關停拆遷,整個一片規劃為新的城區。

“大哥,謝謝你了。”女孩子從廁所里出來,換上了一條米色的裙子,儘管神情十分羞澀,但臉色依舊很難看,眉宇間的痛苦揮之不去。走到李睿跟前一邊道謝,一邊伸手想接過自己的大包。

大包的分量不輕,李睿笑了笑道:“別勉強了,還是我幫你提着吧。你不會還要轉車吧?”

“我家就在縣城,不轉車。”女孩子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來什麼,又顯得不好意思道:“大哥,那錢我還沒有給你呢,我拿給你。”說著指了指大包,示意錢在包里。

“算了!”李睿大方的搖了搖頭,“走吧。你身體不好,到門口叫輛三輪車吧。”

車站大門口挺着不少接客的三輪車,李睿以前來南橋的時候也坐過,繞縣城兜一圈估計也不過五塊錢。

女孩子上了三輪車,李睿把她沉甸甸的大包放到車上,笑眯眯道:“小妹妹,不用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了!”女孩連連擺手,“今天已經麻煩你這麼多,我實在不好意思。大哥,你也是南橋的嗎?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李睿有些好笑,到底還是女學生,自己從頭到尾都是操着一口普通話。不過她也沒說錯,自己的確應該算是南橋人。

“你說的沒錯。不過吃飯就不必了,趕緊回家休息吧!記得煮碗紅糖水喝喲!”李睿上了另外一輛三輪車,擺了擺手,還笑着提醒了一句。

女孩子臉皮就是嫩,被李睿一說,又難為情的低下頭。接着又聽到一聲“再見!”抬起頭卻看到李睿坐的三輪車已經往前跑了。

“團結路縣委家屬院。”女孩發現李睿坐的那輛三輪車也是朝團結路方向,連忙朝三輪車夫喊了一聲。

看着坐在前面三輪車上李睿的背影,女孩的心情有些複雜。在學校里她的身邊從來不缺乏大獻殷勤的男同學,甚至還包括一些年輕的老師。前面這個男人今天幫了她這麼多忙,而且還特別的細心,不用你開口就知道你需要什麼。而他卻對自己沒有任何企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問就這樣走了。女孩在感激的同時,自尊似乎也受到了打擊。

車站離向陽路並不遠,三輪車十來分鐘的距離,女孩看着李睿做的三輪車拐進了家屬院旁邊的一個胡同。她知道這是個死胡同,裡面都是些老房子,據說解放前這裡叫李家大院。她還記得工學院以前的老院長也是住在這裡的。

難道他就住在這裡?真是這樣的話,說不定哪天就能再碰上。

女孩若有所思地露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