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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搬了把椅子往審訊堂里一坐,表示自己並不干預審案,只是旁聽。☆→

但是,這讓來俊臣的腦仁都疼了。

其實在場的人全都知道,薛紹是為救皇嗣而來。但他一開始就把話挑明了,是想親耳聆聽案情,想要知道是哪個“將軍”參與了謀反。

案子本身不關薛紹的事情,但在朝的“將軍”薛紹全都管得着。那麼他突然出現在審案現場,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與此同時,薛紹還無形之中把案件的審訊,拉進了一個最讓來俊臣頭疼的“誤區”——必須要有帶兵的將軍參與,才有可能是真的謀反。否則,光憑孤家寡人的皇嗣和眼前這幾個樂工僕婢,能幹得出什麼大事呢?

騎虎難下的來俊臣也沒辦法了,只得按部就班的審案子。他再傻,也不會傻到當著薛紹的面去對皇嗣李旦用刑,於是審訊就真的只是口頭的審問而已了。

皇嗣李旦的心裡,對薛紹的來意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於是他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謀反,對於自己兩個妃子行巫蠱之事也並不知情。

於是這案子就像是肥皂劇一樣的,繞過來繞過去的不停審着,一直快要到了傍晚。

就在來俊臣準備宣布擇日再審時,女皇居然親自來了。

和她一同來的,還有剛剛升任內史令的宰相李昭德,宰相狄仁傑,以及御史中丞魏元忠。

這三位,都是如今朝堂之上“擁李派”的骨幹力量。來俊臣等人一看這架式就明白,皇嗣李旦這是要獲救了。他不禁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還好我沒來得及對皇嗣動用大刑啊!

李旦見了女皇,匍匐於地的跪着一聲不敢吭。

薛紹上前,拜見女皇。

“薛紹,你不是應該在金谷園舉行婚禮嗎,又怎會在此?”武則天當著眾人的面,問。

薛紹答道:“臣聽聞有人謀反,特意前來詢問案情。陛下聖聽,但凡謀反都離不得將軍與軍隊的參與。臣必須第一時間知道有哪些將軍參與到謀反當中來,然後着手處理防犯於未燃。因為事出匆急臣一時之間沒得來及向陛下秉報,還望陛下恕罪!”

武則天“嗯”了一聲,再看了一眼堂中,驚問是何人流出的鮮血?

來俊臣連忙上前,將那名樂工自剖胸腹的事情對武則天說了。

武則天大為驚奇,當下決定先去看一看那位不怕死的樂工,他是一位安國歸順來的胡人,名叫安金藏。

安金藏倒也命硬,受了那麼狠的傷居然還沒有斷氣。武則天見他昏迷,當下叫人將他抬入內廷請御醫國手精心治療,又叫來俊臣暫將皇嗣收押等候聖令行事,還特意叮囑了一句“不得虐待”。

然後,武則天譴散了狄仁傑等人卻叫薛紹隨她一同回宮,她要好生問話。

薛紹心裡清楚,眼下已經不能用“將軍參與謀反”這種拙劣的理由來搪塞了。這種借口頂多只能用來糊弄來俊臣那些“下人”,對武則天是沒有用的。

關鍵時刻,自己必須直陳立場表明心跡,否則就是掩耳盜鈴,心懷不軌。

君臣二人坐下,武則天開門見山,“承譽,對於皇嗣謀反一案,你有何看法?”

薛紹拱手一拜,說道:“陛下聖聽,臣無法判斷皇嗣是否真要謀反,臣也並不關心他是否真的謀反了。”

“哦?”武則天略感驚奇,問道,“此話何意?”

薛紹正色道:“臣以為,無論皇嗣是否想要謀反,他都掀不起大浪。只要臣一天還活着,就絕不容許任何人犯上作亂,威脅到神皇陛下的安危。”

“好。”武則天頗為欣慰的點頭微笑,再道:“那你又為何匆匆忙忙的從婚禮現場脫身,趕到了麗景門呢?”

“那是因為,臣不希望皇嗣死於酷吏的刑法。”薛紹直言。

武則天眉頭微皺,“為什麼?”

“因為他是陛下的親生兒子。”薛紹說道:“臣也是為人之父,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骨肉相殘。臣愚見,無論皇嗣犯下了什麼樣的過錯,陛下可以隨意的處罰他,多重都行。但陛下不應該處死他或是讓酷吏殘害於他,因為陛下一共就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時間會帶走一切的恩怨情仇,但骨肉親情一但折損,就真的再也無法彌補了。因此,臣才會甘冒風險闖入麗景門阻止來俊臣動用重刑。只要陛下能夠饒皇嗣不死,臣自願承擔這一次的犯上逆旨之罪。請神皇責罰便是!”

聽完這番話,武則天沉默了良久。

這時御醫來報,說安金藏蘇醒了。

武則天連忙起身,“承譽,陪朕一同前去看望此人。”

“是。”薛紹應諾。

君臣二人去了偏廳,見到了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安國樂工,安金藏。

安金藏見到了女皇特別的激動,想要起身,卻起不了。

“躺着別動。”武則天走了過去叫侍從取來坐蒲在病榻前坐下,問道,“你為何要剖心明志,為皇嗣辯解?”

安金藏一邊流着淚,一邊用他細弱的聲音說道:“神皇明鑒,審案的官員要對我們這些服侍於東宮的僕婢和樂工動以酷刑,逼我們構陷皇嗣謀反。臣只是一個未蒙教化、不識大義的卑微樂工,但是臣就是說不了假話。臣覺得,與其被酷吏用刑折磨然後屈打成招,還不如剖心一死來得乾脆。皇嗣沒有謀反,臣不能昧着良心污衊於他啊!”

“……”武則天良久無語,輕嘆了一聲,說道:“安金藏,你的心朕看到了。那的確是一顆良心。”

“陛下……”安金藏淚如雨下,“臣斗膽進言,虎毒尚且不食子啊!現在你的兒子居然還需要臣這等卑微之人捨命去救,陛下,良心何安?”

“賤人大膽!”近旁的宦官怒斥。

“住口!”武則天低喝了一聲,站起了身來,大步朝外走去。

薛紹覺得,安金藏這個不怕死的人,句句話都像是毒針一樣,刺中了武則天的要害。

果然,這世上最牛逼的永遠是不怕死的人!

薛紹眼神清冷的環視在場的御醫和宦官人等,說道:“好生照顧安金藏。稍有閃失,唯爾等是問!”

“是……”

薛紹大步走出,追上了女皇。

武則天大步不停的走回了房間,坐在坐位上,臉色蒼白冷汗淋淋,連眼神都有些空洞起來。

薛紹還從來沒有見過武則天,像現在這樣倉皇失據過。他有點猶豫,還要不要繼續留下。

於是他試探的道:“陛下,臣先請告……”

“坐着別走。”薛紹話沒說完,武則天急語道,“哪怕今天是你的新婚大喜,朕也必須耽誤你一回”

“陛下說哪裡話?”薛紹道,“比起陛下的安危與國家的寧定來說,臣的婚事微不足道。”

“嗯……”武則天有點茫然的點了點頭,愣神了良久,方才說道:“薛郎,你說……朕究竟該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