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水聲再次於耳邊響起,待程羽漸漸適應昏暗四周之後,發覺自己此時又隨著紫霞回到了巖溪洞內。
只見白衣仙君手中攥著那隻錦囊,平靜地立在洞內深處那塊巨石旁邊,盯著一滴滴水珠落在巨石上,將頂部已砸出一個個淺淺水窩。
紫霞就這樣一直立在洞中,程羽就這般一直旁觀,直到不知過了多久,眼看著那水窩漸漸變深,但裡面卻並未有一滴積水。
水珠落入水窩中後,水滴盡皆濺起,竟未留下一滴。
“滴答!”
又一片水花在巨石上盛開,均勻的幾瓣兒水滴四散落下,沿著巨石表面滑落到地面暗流之中。
程羽見紫霞如入定一般,並沒有打擾他,也心知此時與其乃是兩個世界之中,對方根本察覺不到自己,便轉身向洞口飛去。
只見洞外的青蘿山上,經由上次五精出世時全都枯黃的草木,又再次恢復成茂密綠林,生機勃勃之象與之前全無二致。
看來此時已過去許多年。
舉目遠眺,青川縣城的城郭也初具輪廓,而更遠處江流轉彎之處的江口鎮方向,星星點點亦開始有了人煙。
但山腳下青蘿莊方向,卻依然是一片綠草荒野,渺無人煙。
嗯?
在靠近山腳的位置,程羽察覺其中有一處不知何故鼓起一個小包,且上面開滿了各色花朵,在一片平坦綠色大地之中顯得頗為突兀。
越看那塊凸起,程羽越發覺得那像是一座墳包。
回想起方才紫霞手中一直攥著的那隻錦囊,及其之前巫女臨終之言……
這位紫霞仙君居然將那巫女葬在了青蘿山腳下。
看來此時的他,還尚未悟到九難之中的最後一難,乃是一個情字。
程羽心中一陣感慨,不由得向那墳包又看去一眼,發覺那墳包所在位置雖看似隨意,但卻是山腳下最好的一塊地。
嗯?
在離那座墳包也就十幾裡開外的不遠處,程羽又看到不知何時那裡多出一條長長的淡黃細線。
順著黃線向遠方眺望,一頭連著青川縣城,另一頭則消失在江邊的江口鎮方向。
其間有越來越多的黑點在黃線上移動,只是速度如同快放一般出奇的快。
同時,程羽周邊的林木也在發生變化,原本還是鬱鬱蔥蔥的綠葉轉眼間便已泛黃脫落。
又過幾息後,整座青蘿山及腳下大地,便盡皆鋪上一層白色。
至於那條黃線,也被大雪掩埋,再無黑點在上行走。
只偶有一兩輛小小的馬車從上一閃而過,留下一道道細細的黑線。
但黑色細線很快也由清晰變成斷斷續續,最終重新融於雪白畫布之中,消失不見。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但這片白雪世界也並未能維持多久,很快便盡皆消融,重新露出一片黃草枯樹大地。
再接著,便是大地開始快速泛青,光禿禿的樹幹上,一片片樹葉瘋長出來。
整個大地好似綠染缸被砸破一般,霎那間鋪青疊翠一碧千里,鳥語花香生機盎然。
又是一年過去。
程羽只在洞口立了一會兒,眼前景象就這般連番變幻著,已記不清過去了多少個春秋。
其間只有青川縣城越來越大,江口鎮人煙越發稠密,連接二者之間的那條黃線也一年粗似一年。
但青蘿莊依然未出現,只在其附近的那條路邊,立起了一兩個孤零零的草房子。
房子前面搭著涼棚,棚上挑起一寫有“茶”字的旗杆。
而之前那座開滿鮮花的墳包,在無數歲月侵蝕之下,已幾乎盡被抹平。
細犬妖、金樞陽,甚至是一身道袍的霍涯子,都曾先後在巖溪洞洞口外一閃而過。
其中紫霞偶爾也會出洞散心,還在青蘿山山陰一側遇有一條水桶般粗細的烏黑蟒蛇,並與之逗玩解悶。
那是尚未化形的柳河東。
……
……
“滴答!”
“滴答!”
隨著歲月流逝,巖溪洞滴落的水滴,不論洞外滄海桑田如何變幻,卻只保持著一個節奏,始終未變。
“……”
“……”
忽然程羽發覺身後洞口的水滴聲消失了。
轉身看去,不知何時紫霞出現在洞口處,左手中依然拿著那隻錦囊。
而在他頭頂,則靜靜懸浮著一團水珠。
紫霞仰頭盯著那團水珠,任憑洞外又變換幾個春秋之後,忽然眉頭微微一皺,繼而伸出右手攤開手掌,同時放開意念。
“啪!”
那滴水珠落在紫霞白皙手掌掌心上,水花四濺,落在腳下一塊內凹的石頭上,順著石面流動最終竟又重新匯聚成一滴水珠。
“……”
紫霞看看自己乾燥掌心,又看眼腳下石面上的那滴水珠,眼中精光漸盛起來。
“三災九難……”
“以身合道,形神歸一……”
“形神歸一……”
“形神歸一……”
“……”
“哈!”
忽然他揚天長嘯一聲,聲震四野,將青蘿山上正泛黃脫落的樹葉震掉無數,又驚起山上大小野獸再次驚慌向山下奔去。
繼而一道白影從半山腰處拔地衝天而起,將青蘿山上空的朵朵白雲攪動的凌散不堪。
程羽瞧著紫霞在天空中肆意揮灑之姿,心知他應是終於悟了那所謂的分神合體之道。
“恢!”
“籲!”
“護駕!護駕!”
紫霞在天空肆意揮舞之際,山腳下方也隱隱傳來人嘶馬叫的喧鬧聲響。
此時在山腳下那條連接青川縣城與江口鎮之間的大路上,不知何時來了一大隊錦衣人馬,前後綿延足有幾里地。
在隊伍正中,也就是人最擁擠之處,矗有一頂碩大的黃羅傘蓋。
一群衣著光鮮的小人兒,簇擁著一個渾身黃錦的胖大男子,從一輛極為寬大奢華的馬車上下來後,手搭涼棚向青蘿山上空指指點點。
程羽見此,頓時想起青蘿莊內那座御碑亭上的打油御詩:
青蘿疊嶂未可觀,仙客臨凡舞翩遷。
白首臥榻君莫笑,醉邀閒月落人間。
最後的落款乃是隆泰一十四年秋巡遊青蘿山。
再看看這滿山的秋葉,時間地點人物都已對上,那么此時大抵便是隆泰末年,似是離五家所謂的隆泰之亂恐也不遠矣。
“快!就地紮營。”
程羽聽到山腳下那渾身黃錦之人,一邊拱手站立對著天空連連作揖,一邊衝著身邊盡皆跪倒的眾人大聲喊道。
身邊有人忙喊“遵旨。”,又聽那胖大的隆泰帝再次喊道:
“傳旨,在此速速打造祭仙台,朕要拜祭仙人。”
……
轉眼間便已入夜,青蘿山下篝火連營閃耀數里開外,那條大路上更是火把駿馬往來飛馳,傳報不休。
而紫霞仙君此時早已回到巖溪洞中,就打坐在洞內深處那塊巨石之上,似是之前並未有何事發生過一般。
紫霞在這邊洞中入定,山腳下的隆泰帝已擺好香壇,帶著眾臣子衝著青蘿山祭祀叩拜。
其間更有靈力妖氣在整座青蘿山上連番波動,卻始終未曾靠近過巖溪洞口所在,哪怕那洞口就明晃晃處於半山腰間。
程羽看到在隆泰帝的祭臺跟前,還立有幾位黃衣修士在護壇,其氣息與黃珊一脈相承,顯是黃家的人。
但始終並未看到黃家家主那位老倌出現過。
就這般又日起日落三回之後,隆泰帝祭拜三日卻再無仙蹟可尋,終於也懈怠下來。
而肉眼凡胎的山腳眾人卻並不知曉,在這短短三日內,巖溪洞中已先後射出八道絳紫色霞光沖天而起。
再看此時洞內巨石上盤坐的紫霞,雖說面色依舊如常,但程羽能感知到,其在短短時日之內接連分出八道分神,此時氣息已然有些不穩。
又過幾日之後,第九道紫色霞光始終未現,洞內的紫霞仙君驀然睜開雙眼。
起初他眼中還現出一絲疲憊之色,但幾息之後便恢復如常。
紫霞略帶心事起身,幾步邁出之後,心中便再無阻礙,信步行至洞外,俯瞰著山腳下那駐紮數里的連營。
只見那連營正中有一塊空地,那空地顯是被人用心整理過,再無一根荒草,皆是乾淨黃土。
空地正中擺著一個巨大臺案,案上香燭繚繞,貢品齊全。
紫霞對其只是一眼掃過,倒是對香案後面那座最大的營帳看去幾眼。
原來正有一道紫氣自那營帳中飛出,而後分成大小不一的五股,各自向五個方向飄走。
其中最粗的那股更是直奔正南而去。
程羽循著紫氣遠眺,那裡正是京城方向。
紫霞同樣盯著紫氣飄去方向而南望,略有所思一陣,轉回頭再次向山腳看去,卻不經意間看到連營之中,有一群人正在緊鑼密鼓的搭建一座亭子。
紫霞這一眼看去不要緊,當即眼中冒出一絲肅殺戾氣,引得剛入秋的青蘿山周邊驟然一冷。
“撲簌簌!”
山上剛剛成熟的野果全都紛紛落地。
“嘶!”
山腳眾人無不齊齊打一寒戰。
原來後世那座御碑亭,居然被隆泰帝建在了巫女那座墳包之上。
想來是這皇帝手下也有高人,一眼便看中那塊地界乃是山腳下最好的風水寶地。
只不過歷經無數歲月侵襲,那座墳包已然被抹平,此時御碑亭框架已然搭起,不知下面埋著的巫女屍骨是否已被掘出丟棄。
“……”
紫霞察覺自己胸中有戾氣生出後,眼中兇光轉瞬而逝,當即重新恢復為平順溫和。
只因他想到之前已施展神通將巫女屍首深埋至地下數丈極深處,就算這亭子下面建有地基及條石所砌的暗室,也不會觸動到屍首所在深度。
嗯?
忽然他心中一凜,一道無形閃電自他心頭劃過,繼而低頭盯著手中那隻錦囊。
“若郎君果有憐愛之心……”
“果有憐愛之心……”
“憐愛之心……”
巫女臨終前那句遺言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
“嗨!”
紫霞是何等的機敏聰慧,卻也難得的輕嘆口氣,向山腳那墳包上新立的亭子又看去一眼,笑著無奈搖一搖頭:
“原來如此……”
說完他便轉身向洞內而去,任憑原本晴空萬里的青蘿山上空,此時突然陰雲密佈,不多時便是傾盆暴雨,將山腳駐紮之人悉數趕至營帳內,偌大祭臺上,只剩被雨水澆滅的一根根粗大線香,冒出嫋嫋婷婷的縷縷青煙。
情……
他終於悟了。
程羽立在洞外想道。
只是紫霞這一進洞,並非像之前那般很快便有紫色霞光從洞內射出。
歲月穿梭,很快又過去一個冬天,萬物復甦春暖花開,山腳的隆泰帝早已帶著大隊人馬回京,只剩一小隊兵丁駐紮在御碑亭旁。
而直到此時,那第九道紫色霞光方才出洞。
只不過這道霞光在夜空中顯得頗為亮眼,幾如實物一般,從洞中射出後,居然還繞著程羽轉了幾圈,方才直衝雲霄。
奇怪……
自己此時理應是在紫霞記憶之中,那道紫光怎會認出我來?
就在程羽尋思之際,忽然洞內傳來一陣笑聲。
程羽聞之一驚,只因那笑聲雖聽著是紫霞聲音,但內裡卻隱隱含著些許癲狂之意。
“嗚!”
一道白影自巖溪洞內竄出,已分出九道分神的紫霞,此時氣息大跌,整個身形更是幾乎呈靈體之狀。
他在青蘿山上空兜兜轉轉幾圈之後,便直直地向京城方向飛去。
“轟隆隆隆!”
緊接著一陣地動山搖,無數碎石在巖溪洞深處跌落。
程羽身在洞口向洞內看去,感知到洞內深處大多都已盡被落石掩埋,只剩前面十幾丈距離。
“轟!”
因坍塌而冒出的濃密煙塵隨後從洞口湧出,將程羽身形盡皆淹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