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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被規劃成豆腐塊似的田壟里,走來兩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身影。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志得意滿,一個默默無語。

遠處的風蕪園冷清孤單,並沒有像以往,煙囪冒出如直線一樣的輕煙,飄上許高,才被高處的風緩緩吹散。

芳齡無所謂的回回頭,瞥見司南後腦勺微微泛黃的髮絲,和衣領下一小圈嫩白的頸部肌膚,隨手拔下已經蔫了的豆角花,丟在地上。

“就是狗尾巴花,福氣來了,擋也擋不住。好了,別一副垂頭喪氣模樣,裝給誰看呢!別人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你倒當成驢肝肺了。亦雨怎的,哪裡配不上你?你要是真不願意,回家得了!省得在這浪費時間,浪費米糧,也浪費我的口水!”

“你!騙!我!”

司南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她的小辮子已經鬆了,發質在這樣如火的夕陽下,呈現橙黃的顏色。兩隻晶晶閃亮的眼眸,發出比日火還盛的光芒。這種光芒,是出離忍耐限度的憤怒,是被出賣後的痛恨,也是無力改變自己命運的屈辱。

芳齡怔了怔,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亮的眸子,也沒有想到,看似平凡的外表下,壓抑着的瞬間即可爆發的情感力量,脫去了那層面具,沒有一絲的怯懦和造作,溫柔可人中混雜着驚人的桀驁不馴。

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芳齡想,亦雨一眼看上她,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彷佛看到一隻熊熊浴火的鳳凰,在烈火中忍受煎熬,等待重生的一天。這種想法,讓她又驚又訝。呵呵笑了笑,

“我看出來了。你是個有野心的丫頭。”

“所以,才要為自己打算呀。你以為光憑自己,有出頭的一天么?你看山那邊。看到哪個尖尖的山丘沒有?告訴你,三年前,也有一個人得罪了風鈴,不過,她可沒你的好命,沒人看上她!知道她現在做什麼?餵豬。住的是豬圈、吃的是豬食!整整三年啦!你不想像她一樣,放聰明點,給自己找個靠山。明白不?”

芳齡苦口婆心的勸說,從來沒有這麼耐心過。

“你和風鈴有什麼區別?”

芳齡一聽,立刻炸了。

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撲扇似的大手對着司南小臉,比劃來,比划去,終是沒有打下去。

司南眼角連眨也沒眨一下。

“我和她區別大了!她能和我比嗎?”芳齡真是氣壞了,

“她私下收人好處,出賣姐妹,人品壞透了,我呢,我可不是自願的!你以為我想做這種三姑六婆的事?我不要臉啊!要不是你……你和亦雨的事,都捅到掌門那去了,鐵掌峰說要見見你,礙於身份,才叫幾個師兄弟打頭陣,我哪會被逼跑這一趟啊!告訴你,我芳齡也是有尊嚴的!”

有尊嚴的……有尊嚴的……

一連串的怒喝聲,司南臉色變也未變。

芳齡一口氣吊上來,輕輕的呼出來。終於見到一個比自己還倔強的人,想到究竟是自己出賣人家,癟了氣似的,柔聲哄道,

“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了,先回去吧。你肚子餓了吧?晚上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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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最近的日子有些不好過。

她是收了陳晃張誠的好處,指了件小事,趁機把司南弄出去。可這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不是獨獨她一個人這麼做。

說起來,那一次不是開始不情不願,後來紅光滿面,甚至感激涕零的?女人家家的,求什麼長生大道,蹉跎青春可划不來,嫁人生子才是正理!其他,都是虛的!

風鈴咬着帕子,氣憤啊!不想嫁人的,偏偏有人看上。為何她有心的,反而沒有人看上呢。

迎面裊裊娜娜,彷佛帶着一陣煙雨朦朧氣息,來的不是玉雯,又是誰?

嬌蝶洋溢着青春的氣息,摟着玉雯的胳膊,先一步瞧見風鈴,呵呵笑着,

“呦,這不是風鈴姐姐嗎?出來玩耍啊?可惜現在各位姐姐們都不敢和你玩了,害怕被你牽連,無辜受難呢?”

風鈴暗恨,“這不是嬌蝶么?倒是生了一副好身材!”

嬌蝶縮了縮胸,紅了臉,被玉雯按住肩膀。

玉雯款款大方的福了一福,“風鈴姐,過不了多久小南妹妹就要來了。聽說亦雨師弟很是鐘意她呢。你可是她們的大媒人,到時可要好好相處。”

風鈴氣得一口氣上不得下不得。

她說了多少司南壞話,自己也記不清了。當時只以為事情泡了湯,才肆無忌憚。誰知道現在又翻出來?還鬧的好大動靜?可恨小丫頭現在風頭正盛,說不得那些討好賣乖的人,添油加醋的告訴她了。不過,一個小丫頭,能折騰多大的浪?

“恐怕要讓你們失望呢。一個小丫頭,斗得過我?再過十年吧,哼哼!”

她仰着頭,趾高氣昂的走了。

嬌蝶咬了咬唇,待要反擊,被玉雯一拉。

“何必爭一時之氣?”

嬌蝶想了想,擔憂的說,“可是?”

玉雯搖頭,笑了笑,“阿蘿姐姐親自吩咐她照顧小南,她卻不聽,讓人綁走了小南。雖說阿蘿的氣最後消了,可日後小南天天在眼皮子低下轉來轉去,你說阿蘿的心裡,會怎麼想?”

嬌蝶眼睛一亮。沒有阿蘿撐腰,風鈴有什麼好怕的?

“只要在小南那邊下一把火,不怕她們兩個斗個不亦樂乎。就是小南水準差了些,不有人幫着么?退一步說,小南吃了虧,就等於亦雨吃了虧,阿蘿姐還能偏幫風鈴?”

嬌蝶抱着玉雯的手臂,“玉雯姐姐,你真厲害!”

玉雯笑了笑,心裡卻淡淡的想,那是我厲害呢?牽一髮而動全身,看似一個弟子尋道侶,幾個女子鬥心眼,其實,是在為六個月後的大比做準備呢。

聽說這次大比,關係著下一代的掌門人選?

玉雯折下一朵花兒,貌似漫不經心的儀態,和正在始信峰上的經琇皓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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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琇皓斜斜躺着,隨手放下書卷,“磨好了墨?”

聽風竹舍既富麗,又清爽,推窗可見數竿青竹,郁郁青青。內間一架八扇山水屏風隔開了內外,鑲雞翅木的大羅漢床上鋪着玉簞,中間架設着檜木紅油小几,上有琺琅掐絲水彩寶盒,裝了幾塊水晶蜜餞。

宮軒夏這個臨時書童,把一桿羊毫沾了不濃不淡的墨,待筆吸飽了墨汁,才喚道,

“好了。請。”

經琇皓慵懶的從羅漢床上起來,在大書案上揮毫寫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吹了吹紙上的墨跡,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幸甚我在書法、相術的悟性,遠超畫術。”

宮軒夏不好意思,“當初你送了那兩個聽風瓶,又信誓旦旦說必尋到‘畫仙’,我自然以為你要學朱道子——以畫入道,再說你十年苦修,從未間斷……”

他原想找個機會勸說好友,哪知好友先一步領會他的意思,反笑他輕看了自己。說不得,只好認罰——為他磨墨了。

經琇皓手持着毛筆,似乎想到了什麼,怔忡的說,

“我也不知為什麼,突然不想再畫了。”

宮軒夏對經琇皓的心血來潮早就習慣,想到一件事,

“你在鐵掌峰面前,說那丫頭神清如日東升、秋月懸鏡,輝輝皎皎,自然可愛。三停平等,一生衣祿無虧,眉清高疏秀,聰明富貴。天府方圓明凈,身帶貴氣,必然有旺夫氣運。除了少有口舌,命數貴不可言。可是真的?”

“你認為我在說謊嗎?”

宮軒夏在心裡說,你不會,但少有隱瞞,是一定的。

果然,經琇皓淡淡嘆氣,“我不過少說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