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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褂醫生在李香芹身上用了一堆的西藥,她總算是能張眼了,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了,變得是那麼陌生,卻又是那麼熟悉——

雪白的天花板上映着白熾燈管的亮光,半瓶葡萄糖水懸吊在支架上。

她在做夢,還是被救了?

上一刻,她還在寒冷徹骨的河水中掙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任她怎樣浮浮沉沉、如何大聲呼救,最後記住的畫面只有她表妹那一張極度扭曲的臉和表妹遠去後消失在夜色中的冷清背影。

正是那個平時看起來天真無害的女人,殘忍得置她於死地,絕情得將她推入了河中!

腥臭的河水灌入她的口腔,流入她的肺部,那種生不如死的窒息感受,至今讓她的全身細胞為之顫慄抖動!

與其苟延殘喘的活着,還不如在洪河之中溺死了好。

活着……還不是要到李家備受折磨與欺辱!

絕望之中,李香芹望見了段秋萍。

她是死了,還是回到了過去?

不然她怎麼會見到早在五年前就去世的娘親……

李香芹以為自己剛才看到了段秋萍,當她轉動眼珠想看個仔細的時候,卻又見不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難不成是冥冥之中,母親在天上保佑着她。

她出事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香芹用力回想,腦海中掠過道道白光,好似有無數刀光劍影在廝砍着她的神經。

撕裂般的劇痛襲上頭部,她想按額頭,然而渾身的力氣如抽空了一般,四肢也麻木得好像不屬於自己。

別說抬手,此刻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喉嚨里塞了一塊火炭似的,又灼又痛。

李香芹合上雙眼,任由兩道清淚順着眼角滑落。

聽到連串的腳步聲,她忙又張開眼。

段秋萍領着白褂醫生到了她的病床前。“大夫,你快給看看!”

熟悉的聲音想起,香芹心中驟然一陣悸動,黯然失彩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亮——

母親擔憂的臉龐再次闖入了她的視野。

如果這是夢,她情願這個夢一直持續下去……

被李香芹忽視的白褂醫生將聽診器放入口袋,動手調整了一下輸液管,他臉上始終掛着能讓人安心的微笑。

他不慌不忙的說道:“醒了就好。這孩子營養不良,外加嚴重貧血,帶回去後,你們可得好好給她調養。”

段秋萍半跪在床頭,粗糙的手掌撫上香芹亞麻一樣黃的枯發。她禁不住喜極而泣、熱淚縱橫,顫抖的雙唇一張一合,輕輕的重複着白褂醫生方才說過的話,“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香芹此刻好想叫一聲“娘”,確認眼前的段秋萍是否是有血有肉的真實存在。她嘗試了幾次,始終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好像有一把火燒壞了她的喉嚨。

儘管雙眼酸澀,香芹始終不肯眨眼,她貪戀得望着母親滿臉滄桑的模樣,祈禱着時間能凝固在這一秒。

遵照大夫的醫囑,段秋萍以白開水打濕乾淨的藥棉,用浸潤後的藥棉輕蘸着香芹乾裂的雙唇。

香芹心中湧上一股暖流,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如置身天堂。

傍晚時分,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淹沒在地平線上。四面八方來的夜蝠飛掠過寶藍色的天空。

不知哪家頑皮孩子的惡作劇,將診所門前路燈的燈罩打破了。大約是線路受損,也興許是年久失修,此刻路燈正忽明忽滅得閃爍着昏黃的光芒。

診所有規定,病號是不能在這裡過夜的。

香芹輸完水後,必須趁着天色未晚離開診所。

段文不僅墊支了醫藥費,還從同村的親戚家中借來了一輛三輪車。

香芹躺在三輪車上,望着眼前能觸及到一切的景物,她是越發的糊塗了。

秋風蕭蕭,黃葉颯颯。

如井水般清涼的黃昏,倒映在香芹波光蕩漾的的雙眸之中。她記得……她分明記得此刻應當是1992年白雪皚皚的冬日!

一合眼一張眼,難道已經過了幾個春秋嗎……

不對不對——

香芹心中矛盾縱橫、疑團叢生,她百思不得其解。

秋冬季節變換,又見到了早在五年前就去世的母親,香芹還記得這家診所門前的路燈早就換了新。

如果她醒來經歷的一切不是在做夢,那合理的解釋又是什麼呢?

就在香芹苦思冥想的時候,她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呼嘯——

哐當——哐當——

顛簸之中,她感覺得到自己正在極速下降,隨即眼前一暗,一面冰冷水泥頂橫在她與墨藍的天空之間,呼嘯聲仍不絕於耳。

香芹記得這個涵洞,涵洞之上是鐵道,此刻正有火車經過。

三輪車停了片刻,段秋萍與段文同時從三輪車上前來,二人一前一後推着三輪車吃力的爬坡。

過了涵洞,就到了段家莊。

竇氏正做着晚飯,待三人歸來。

考慮到香芹的身體狀況,竇氏只打算煮一鍋紅薯稀飯。

小小的院子如狹窄的甬道,東邊的一面土泥牆給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從不平整的牆面上還能看到乾枯的麥秸稈。隨手一掐幾乎快要脫落的稈子,就能帶下來一塊牆坯下來。

竇氏在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內進進出出忙碌着,房門口的西側有一架泥土盤制的蜂窩煤爐子。

早在半刻鐘之前,她就將爐子下端的圓口塞子用火鉗撬開。

此刻,爐子上正燒着半鍋的水。

她用臉大的鐵碗打了一碗麵糊,之後她端着那碗麵糊坐在爐子邊的矮板凳上,等着鋼鍋里的水開。

鍋里的水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竇氏眼無焦距,又似乎是望着爐子發獃。

段秋萍背着香芹來家的那一幕,她始終揮之不去。女兒嫁到李家村,日子過得怎麼樣,她跟段文都心照不宣。

剛才段文回家拿錢給香芹付醫藥費,竇氏就跟他提了一下,這次段秋萍肯定是在李家出了事才帶着香芹回來的。

當時段文默不作聲,拿着錢就走了。

竇氏憂聲苦嘆,回過神來才發現鍋里的水已經大開了。

她把揭開的鍋蓋立在了爐子跟前,又將碗里的麵糊畫圈一樣倒入鍋中,很快就壓下了水的沸騰之勢。

竇氏抄着圓勺推勻了一鍋白面稀飯,待稀飯又沸騰起來時,她起身進屋將案板上去皮切成塊的紅薯端來,倒進了鍋中。

紅薯煮爛後,竇氏起鍋,將爐子下端的圓蓋重新塞上,又添了一壺水放爐子上慢慢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