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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兒,秋意乍現,涼風吹得人渾身清清爽爽。園子里的幾株桂花樹還沒開,紫薇攢着滿枝累累的花朵,叫人看着就熱鬧得很。

一場雨後,天更加舒坦,沈端言知道自己被軟禁後也懶得去申訴,這府里顧凜川有絕對的控制權。就算是沈端言嫁過來都兩年多了,她手裡還沒有一點切實的管家權力,不論內外一切都把持在顧凜川手中。外府的管家和內府的管事婆子本就是一對兒夫妻,對顧凜川莫明其妙的死心踏地。

好在她不是正主,被軟禁沒管家權正落得輕鬆,她還能有空間時間適應全新的生存環境,至於小妾們不來請安,正好,她還真不稀罕見那四位。再及,顧凜川一輩子不來也沒事,只要好吃好喝供着她,她倒挺樂意安安穩穩做米蟲。

她正快樂舒服得想哼歌的時候,福媽媽進來了,福媽媽又是一張黑臉,昨日為多寶釵黑臉,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

“太太,方姨娘有喜了,已經……已經四個月有餘了。”福媽媽說完臉更黑了幾分。

“噢,那就讓她好好養胎,要賞什麼福媽媽看着辦便是,她平時不怎麼知趣,便照了常例賞,多一分都別給。”沈端言沒覺得這事有什麼值得臉黑的,不過如果是正主的話,大概會各種羨慕妒忌恨,然後恨不能各種手段全施出來讓方姨娘各種死翹翹。

可她不是正主,所以她無所謂。

福媽媽聽完她的話臉黑得能直接蘸毛筆寫大字:“太太,您還沒生出嫡子來,方姨娘怎能越過您去。要照常例該是一碗打葯了事,但爺說方姨娘生來體弱,一碗打葯下去連命都留不下,竟支了人來告訴老奴讓老奴別把手伸到方姨娘那兒去。太太呀,嫡子未出庶子先出,一碗打葯一屍兩命本就是有規矩可循的,偏爺在那裡擋着。”

從盤子里抓一把瓜子兒在手裡一粒粒剝着,沈端言看一眼福媽媽道:“福媽媽,如今我還能如何,留是跟自己作對,不留是跟夫君作對,我如今又困在院子里還能怎麼辦,只能由着他去罷了。”

她這話說得福媽媽驚得退了幾步,甚至還上上下下看了幾圈,才道:“太太啊,您糊塗了,您還有沈家,咱們着人遞話回去,大老爺大太太必會給太太一個公道。”

這話從福媽媽嘴裡說出來,讓沈端言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福媽媽,這哪裡是在勸,分明是在挑撥。當然,若按着從前,正主只會感激福媽媽給她點了盞指路明燈,但現在的沈端言么,眯着眼睛嬌嬌一笑:“出嫁從夫,幾曾見為夫家這點子事見天回娘家告狀的,回去得多了只能招嫌。父母親也不能一輩子跟在我後頭替我作主,這回便遂了他的心意罷,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眼不見為凈了。”

現在的沈大太太不是沈端言的親媽,而是繼母,所幸繼母沒孩子,沈觀潮只有兩子一女,倒也就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紛爭。但這繼母的居心,如今想想怎麼都不良善,似乎和顧家的婚事也是繼母先提起的。

只見福媽媽神色一凜,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憂的笑道:“太太長大了,如今想得清了,倒是老奴莽撞,一心只想着為太太討回公道。”

“噢,是為我呀,福媽媽太費心了。”好一個“一心只想着為太太討回公道”,沈端言眉眼悠悠一挑,卻沒再戳破什麼。福媽媽如今拿着她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她初來乍到不好發作,日後定要尋個機會,這福媽媽十有九成是繼母的人。先太太過世,一應僕從早已漸漸被打發了出去,陪嫁的丫頭倒全是沈端言自己的人,但這福媽媽卻不是。

福媽媽做事很隱晦,當然,這是在正主本身就一身爆脾氣的遮掩下,如今不爆脾氣了,福媽媽就顯得居心叵測起來。一向來心思細密的紅茶就看出來了,福媽媽這是攛掇着太太回家告狀,這狀一告,日後太太和爺就更加不用見面了。

“福媽媽這是存的什麼心!”紅茶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人人都說自家太太脾氣臭,但從還在閨中做女兒的時候起,太太對她們六盞茶就好得沒話說,向來也不打罵僕從。倒是自從嫁過來後由福媽媽掌事以來,三天兩頭就要見誰被打殺,若是還能留下氣兒來活着,十有八九都得在外頭編排太太的不是,太太如今在外邊早被傳成了惡婦、妒婦。

人人都對顧凜川抱以同情,卻不知道真正該同情的人是自家太太,這個老虔婆,竟敢如此下作。

六盞茶當著福媽媽的面不好交談,各自三三兩兩回了屋裡才小聲小聲討論起來,圍繞着“福媽媽是忠是奸,是向著太太還是向著娘家大太太”這個話題展開激烈討論。最後青茶蓋碗一拍,怒火難抑地憤聲道:“你們往回想想,三天兩頭丟東西,總是不知道哪來的粗使丫頭拿了,你們想清楚了沒有,粗使丫頭做一輩子也沾不到庫房的邊。好在你我六個向來一條心,否則只怕福媽媽早就把我們給打發了出去,換上了大太太身邊的人。”

“這老虔婆好毒的心腸,虧我還以為她是真心為太太好,一心一意跟隨着她做事,還時不時體貼她,給她做針線活不說,還經常讓黃茶、花茶給她做些養身的點心。早知道,我就該指揮着她們倆往那老虔婆的茶點裡下毒,毒不死她也要她半條命。”白茶是最近着福媽媽的,除了為自家太太着想,也未必沒有存着討好福媽媽的心思。但這一切都建立在福媽媽骨子裡刻着個“忠”字的前提下,否則白茶對福媽媽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

“她很是會作戲,我們都被她騙了去,日後再仔細着些,萬不能再處處讓她把着。太太怕是已經知道不對勁了,要不不會那麼說話,只可憐了太太,竟被這老奴才帶到了歪路上,如今和爺的情分只怕很難扭得回。”

“這事且緩一緩,還是先想着怎麼替太太在爺面前周旋一二,那老婆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咱們幾個發力。等爺回過頭來,多的是時間來收拾那老婆子。”

“要不請太太裝回病?”花茶傻傻地提議道。

要擱別的女人身上,這提議可能真的很傻,但放到沈端言身上就不是了,她太傲,裝病這樣的事從來不屑為之。最後青紅二茶拍板,剩下的四茶各自行動,太太自然不肯裝病,那她們幾個就想法子讓太太真“病”。

黃茶擅長藥理,配幾劑葯來讓沈端言身子一點問題沒有,但特像生病。連着服兩天葯,沈端言就不行了,天天趴在床榻上起都不肯起來,渾身無力不說,還燙得很。如果不是六盞茶乾的,只怕六盞茶這時候慌得都沒了主張,不過六盞茶裝得很像,福媽媽沒有作他想,急急忙忙地吩咐道:“紅茶快去請大夫,青茶你去前院看看爺回了沒有,如果爺回了,務必把爺請來瞧瞧太太。太太這想必是積慮成疾,想爺想得緊,否則太太素來身強體健,怎麼會一病不起。”

“啊呸。”白茶在心裡呸了福媽媽好幾聲,然後又把福媽媽給詛咒了一通,讓她胡咧咧咒罵太太。

黃茶先搭脈,然後特痛心疾首地說:“福媽媽,太太果然是心力不足,氣虛面燥。”

福媽媽聞言又是一陣唱念坐打,直把六盞茶都聽得牙酸也沒止住聲,還是大夫來請過脈開好藥方子,福媽媽這才消停一下。

這會兒,沈端言躺榻上,真想把六盞茶一個個排好,然後照着次序個個不落地抽一頓才好。這幾個丫頭避開福媽媽讓她喝了不甜不苦的葯汁子,她以為是養生的,現在想想哪裡是養生的,她早先就沒喝過。這場病來得離奇古怪,六盞茶又演得有點兒過,沈端言想看不出來都不行。

“要裝病跟我說一聲就行了,幹嘛非得給我下藥不可,真是幾個折騰人的丫頭。”沈端言無望地想,只怕日後會被折騰得更慘,她的穿越生涯果真很悲催呀。

她感嘆着自己的穿越生涯時,請來的大夫已經到顧凜川那裡回過了話:“只是些許小毛病,調養一陣既可……不嚴重,許是近來天氣轉涼,這才發作出來。”

“不必用藥了,既然死不了人,讓她熬着,也省得三天兩頭地鬧。”顧凜川仿若沒看到大夫臉上的震驚,揮手就讓大夫退下。大夫是府里的人,顧凜川相信他沒膽把自己的話傳出去。

大夫自然不敢不用藥,也不敢用可以把病養好的葯,只給了幾劑看起來像葯的湯汁子。

葯一過手,黃茶的心就往上跌,這壓根不是對症的葯,那天下藥被沈端言發現了,如今她也不敢再瞞着沈端言任何事,只把葯捧到沈端言面前道:“太太,如果您的病症是真的,這葯壓根不對症,喝了也跟沒喝一樣。”

“噢,沒事。”讓黃茶把湯藥倒掉,沈端言想了想,大夫是府里供養着的,憑着顧凜川對事物的掌控能力,大夫不敢擅自做主,就算四個小妾疏通了大夫,顧凜川不發話大夫也不會這般妄為。這樣一想,答案就自然浮出水面,顧凜川希望她病着,最好一點一點越病越重,直到最後一命嗚呼。

這個人是有多恨她,噢,不對,是到底有多恨土著正主。

為著正主太會拉仇恨,這些苦果都要她來一一品嘗,她真是太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