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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凜川是永嘉四十八年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是個清貴又清貧的地兒。勝在顧凜川家中雖是草根,錢財卻不缺,因而倒不怕在翰林院熬資歷。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多都是經由翰林院出六部,再外放後歸六部,能到哪個份上就得各憑本事。

如果顧凜川沒能攀上沈家這棵通天大樹,不知道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六部任職,因有沈家這大樹在,熬個五年七年也就成了。金榜折桂時娶親,如今在翰林院正是第三年,一應事物都已瞭然於胸。

沈端言掐指算了算,如果沒沈家,顧凜川至少要在翰林院熬個十年八年,沒門路的熬十年八年後自己放棄,也可得個外放,只是品階比出六部再外放要低上許多。這是個絕對不能容許自己在翰林院熬那麼長久的時光,還無法出頭的人,所以他果斷選了原本就惡名在外的沈家獨女為妻。

為前程,對自己都那麼毒的人,真正值得敬佩,當然,必需敬而遠之。

早晨被幾隻山鳥嘰嘰喳喳吵醒後,沈端言就想了這麼一茬子事兒,然後黃茶和白茶就進來侍候洗漱來了。因昨日說過要早起去打粟子,黃茶挑了件紅茶染的棉布裳子出來,穿在自家太太身上倒越襯得人似雪如玉。用過早飯出門去,孫氏安排了護衛去打獵,雁鳴山處處都是各家私產,打獵卻不計在哪家山頭,只要不衝撞了主人家便是。

粟子多種在東側,走半刻鐘就到了,所謂的打粟子,不過就是讓身強體壯的粗使丫頭上去支杆打了,小丫們喳喳呼呼地在下邊拾,小丫頭們只帶刺兒的粟子球兒拾乾淨。等到沈端言被獲准通行時,只剩下滿地的粟樹葉子和早已從粟球里熟落出來的粟子。

這具身子不怎麼頂事,嬌嬌弱弱的,才撿拾一小筐粟子腰就酸了。沈端言揉着腰,把健身這項大事提上議程來,萬一哪天自己需要逃跑呢,沒得跑一會兒就跑不動了,那不等於把自己送入險境么:“誒,我不拾了,你們自去拾揀,待會兒莫忘了烤幾粒熟的與我嘗。”

“太太,婢子扶您過去歇着。”青茶把筐子一放,連忙過來扶着。

粟林不遠處就有坐小亭,修得很有田園趣味,粗圓的木頭隨意砌成,上邊蓋着厚厚的茅草,可有趣的是這小茅草亭還有名字——小坐。再一問青茶,這山上得有二十幾處亭子,名字都差不多,比如小歇、小住、小醉、小行、小息、小休,諸如此類,竟全是正主兒取的。

據說正主很有文化,可沈端言覺得特俗,看來她只能承認自己沒文化了。

“那邊的山是誰家的,一片紅艷艷的果子真好看。”山楂!沈端言對酸酸甜甜的食物最沒有抵抗力,在現代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山楂糕、酸棗粒一類的小零嘴。這會兒見着山楂,怎麼也不肯錯過。

“不很清楚,太太要是喜歡,便讓孫媽媽去向主人家要幾筐來。雁鳴山各家的果子也不全一樣,自家沒有的,跟主人家說一聲既可。”雁鳴山都是富貴人,誰家也不缺這點兒,只是圖個新鮮,所以孫媽媽一口應下,風風火炎地騎上馬就去了。

完全成熟的山楂酸而香,粉脆脆的特別好吃,這只是對沈端言來說,六盞茶都忍不得這股子酸味兒,就是孫媽媽吃幾粒也不再動手了。叫來小丫頭們一人分幾粒,小丫頭們也沒幾個愛吃的:“太太要是愛吃,回頭熬上糖奴給太太做冰糖紅果。”

“不必,這樣吃着味道正正好,給我留一筐就成,餘下的拿糖熬煮化了做成山丹皮兒。”沈端言不算吃貨,可為了自己喜歡吃的,她可以很賣力地研究怎麼做。酸棗糕就算了,太麻煩,果丹皮卻簡單,山楂去蒂去核用冰糖煮化後抹到平盤上晾曬到差不多就成,又好吃又簡單。

抱着一筐粟子一筐山楂回小豐庄,午膳吃的是野雞、野雁和幾樣山菌時蔬,蒸的飯里放了鮮剝的玉米,香氣撲鼻。農家為了節省糧食做的玉米飯,沈端言吃得香噴噴,飯後沒忍住嘴,又吃了好一會兒山楂,本想着消食兒,卻一時不察吃多了。

“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滿頭大汗的,可是哪兒不舒服?黃茶,黃茶,快些來瞧瞧太太這是怎麼回事。”青茶見沈端言在床榻上縮成一團,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差點腿一軟就暈過去。

黃茶應聲小跑進來,一看這樣兒就伸手切脈:“這是要命啊,太太,婢子不是跟您說了山楂不能多吃么。你就是這幾天的信期,怎麼還能貪嘴,早知道婢子就是搶也要把山楂搶走。本想說您今天吃多了些怕積食,這才讓您吃幾粒,您倒好這都吃了有半筐。”

“黃茶,別說了,快說怎麼辦吧。”綠茶見自家太太痛得在榻上縮成一團,疼得都快暈過去了,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還能怎麼樣,先喝一盞紅棗紅糖生薑茶,餘下的等我配得湯藥來。”黃茶說完沒奈何地看了一眼,然後急步去配藥。小豐庄的葯又不齊整,末了還是得托顧府來的護衛回府里取葯去。

沈端言疼得腦袋昏昏時,不免痛斥土著原主兒:“您這身子骨也太差了,想我在現代那鐵打的身子,吃一整筐都沒事兒。”

吃一整筐山楂都沒事的人倒忘了自己是被一顆蕃茄放倒的。

顧府門前,護衛翻身下馬恰遇上顧凜川回府,顧凜川一問便知,小豐莊裡有個倒霉的女人因為半筐山楂疼得死去活來。揮手讓護衛去找管家安排,同安堂的大夫正好一道過去,也省得她再折騰出個好歹來。

只不過誰也沒料到這筐山楂惹出那麼大禍事來,同安堂的大夫到小豐庄時,沈端言已經疼得昏過去了。大夫一伸手,沒過多久眉頭就跟打了死結似的:“山楂破氣化淤,夫人原本就氣血兩虛,又逢着信期,你們侍候左右的也不看着些,盡趕着吃這麼些山楂,簡直是尋死。”

尋死還不如一碗砒霜,至少乾脆,這半筐山楂對沈端言來說,比砒霜也好不到哪去。

大夫又是開催吐的葯,又是開補氣斂息的葯,還扎了沈端言滿身銀針。好不容易止住汗,人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來,吐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等吐完人就真只剩下半條命了。大夫一邊收針,一邊特毒舌地說:“得虧給拉回半條命來,要真是吃山楂死的連祭文都不好寫。”

……

“大夫,我還是疼,又疼又冷。”沈端言發誓,以後再也不亂吃東西了,再喜歡吃的也不過量,攤上這破身子真讓人憋氣。

“體寒氣血虛,信期本來就容易腹疼四肢冷,捱着吧。”大夫說完開了方子,又留下藥來吩咐怎麼煎藥。

這回的大夫可不是上回顧府那庸醫,黃茶一看方子就接了葯去煎,等煎好葯沈端言服下,折騰到半夜才不疼,然後才昏沉沉睡過去。六盞茶各自出一身冷汗,便留了個小丫頭在門外守着,幾人各自去洗漱用飯,青茶又吩咐黃茶今夜加她一個守夜,省得太太再出什麼問題。

叫紅霞的丫頭蹲在門外,不時抬起頭來看顧一眼屋裡的情形,山裡的涼風吹得人渾身發涼。小丫頭想了想往裡靠了靠,攏着身上的衣襟又用一側的雕花門擋住風,這才舒服了許多。於是小丫頭又回頭看向床榻上安睡着的太太,等她再迴轉眼睛來時,眼皮子底下多了雙雲紋鍛面錦鞋:“爺……”

“嗯。”

小丫頭雖然沒怎麼見過這尊冷麵神,卻也知道冷麵神的規矩,他冷冷“嗯”一聲的意思不是應你,而是讓你能滾多遠滾多遠。小丫頭麻利地站起來跑到院門口站着,縮縮肚子看向冷麵神,冷麵神似乎滿意了,轉過身去就進了屋:“乖乖,幸虧我反應快,不過這都半夜了,爺不是……怎麼這麼晚過來。”

小丫頭想不通,於是也不想了,只伸長脖子看向院門外頭,盼着幾位茶姐姐趕緊來才好,這裡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綠茶和花茶並着黃茶一道過來的,見小丫頭伸頭伸腦站在門外就喝了一聲:“你怎麼在這,不是讓你守着太太嗎?”

可憐的小丫頭又瑟瑟地縮脖子,弱聲弱氣兒地答:“爺過來了。”

“誰?”

“爺。”

三盞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都是震驚:“黃茶姐,這……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去告訴青茶姐吧。綠茶,你去準備茶和點心,白茶守在外邊,我去告訴青茶姐。”黃茶安排好拔腿就跑。

青茶聽罷,不由得敲了黃茶一記:“還用怎麼辦,上了茶果點心,在外邊守着便是。爺有吩咐就去辦,爺沒吩咐就在安靜待着。”

“是,我明白了。”

怎麼做是明白了,可六盞茶誰都不明白顧凜川來做什麼,還大半夜來,這裡離京十幾里,晚上沒光騎馬怎麼也得半個時辰才成。六盞茶可不覺得是這位爺忽然發現了自家太太有多好,這才不分晝夜過來噓寒問暖,顧凜川就不是那樣的人。

“歇了吧,爺想什麼,咱們想破頭也想不明白的。”青茶總結完畢,該睡的睡該守夜的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