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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擺在院子里,秋光一片和霽,院子里種着幾株桂子花,正是含光乍現吐露芬芳的時候。涼風吹來,有山鳥還林,蟲語低鳴,晚霞捲起一行雁子漸行漸淡,景緻是七分高闊中帶着二分空曠與一分蕭瑟。

六盞茶無聲無息地伺候飲食,黃茶還不忘小聲叮囑沈端言哪個菜要少吃,哪個菜可以多吃幾口。晚飯特地做了粟子雞湯,這一口要甜不甜要咸不鹹的,但卻是沈端言的最愛,那鮮香濃滑的口感,雞肉嫩滑粟子軟糯用舌一抵就便趴成一團粉。

黃茶說粟子不宜多吃,她就獲准喝了一小碗就不許碰了,餘下的多半被顧凜川吃了。看得出來,這人胃口極好,什麼都吃,不挑食不說飯量還特大,八小碟菜並着一大碗粟子雞湯多半進了他肚子里。沈端言不住看向黃茶,拚命眨眼,還不時用下巴衝著顧凜川,那意思是:“你怎麼不去說顧凜川,光知道不許我吃這不許我吃那的,好是掃興。”

這眼神黃茶只當沒見着,繼續駁回自家太太吃蔥油菱角的請求,只夾了幾片醋溜藕片放到太太面前的碟子里,藕片里有薑末兒,既合太太的酸甜口,又符合她身體的需求。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兒,吃過飯茶也沒她的份,水果也沒她的份,她能喝的就是半個時辰後奉上的烏黑黑湯藥。

幸好,明天一過這異端就要回城了,也省得她看了他氣不順。至於顧凜川在外人看來強大的氣場,她倒蠻能適應,且很快就忽略過去。職業原因,沈端言在現代沒少見氣場強大的主兒,如此倒也不覺得顧凜川如何如何,就是這人太沉默,話又不多,很容易冷場。而且他一出現,不管什麼時候,都能達到清場的效果,對熱愛熱鬧的人來說,簡直是噩夢。

晚飯後,天邊刮來一片烏雲,金邊閃閃的十分妖異,沈端雲看一眼差點想說:“末日將要來臨。”

不過紅茶催着她去洗澡,她只能看一眼趕緊回屋去,浴湯是煮得滾燙又放涼到微熱的玫瑰花香湯,據說是能養身養膚,大約真是保護得好,這具身子滑不溜丟的。比起現代各種保養品保養出來的要好得多,真正是吹彈可破,輕輕兒一掐就紅成一片。如果不是自己現在在這具身體里,真想好好捏捏揉揉,太招人手癢了。

從浴湯里起來,黃茶拿來一盆濃稠的汁液,給她細細地揉了滿身又用細棉布層層裹好,待到半個小時候才讓她用清水沐浴。這一趟功夫做下來,渾身香噴噴粉嫩嫩的,看着就十分美味可口的樣子。

“誒,等等,往日里也不見六盞茶這麼待我,今兒什麼特殊的……日子……”幸虧話沒問出口,要不然就露餡了。她開始還想歪了,以為是為了“侍寢”才弄的,正主兒記憶里有,信期的時候最宜保養,差點她就鬧笑話了。

被這麼伺弄一番,沈端言困得不行,麻溜地縮進被窩,只露了眼部以上在外被子外邊,沒多會兒就大夢周公去了。顧凜川在一切停當過後才過來,昨天將就着在隔壁睡下,隔壁本不是卧室,昨天能將就是昨天沈端言病着,今日斷沒有將就的道理。

於是,顧凜川舉步進了沈端方屋裡,幾個丫頭正在熄燈,看樣子是預備留兩個守夜,其餘的丫頭就要去安歇了。他倒也沒覺得自己進來有什麼不對,只是幾個丫頭卻一個賽一個瞪圓眼睛看着他:“爺,您這是要安置?”

其實話外音相當明顯,擺明是在問“爺,您這是要安置在太太屋裡”。顧凜川不置可否地挑眉,紅茶領會到了精神,趕緊上前來替顧凜川更衣,青茶向另外四茶看一眼,示意她們各自做各自安歇去。今夜是青紅二茶守夜,等到顧凜川上了床榻,二茶才想起來,今兒是太太的信期,按例不該同床,可……可都已經這樣了,青紅二茶決定,還是沉默吧。

相視一眼,二茶關上門守到廊下,至於裡邊怎麼樣兒,她們可不敢過問。

顧凜川倒真沒想做什麼,只是沒道理再睡那冷硬窄小的羅漢榻,誰會好端端的放着薰閣暖被不睡,偏去睡冷床冷榻。掀開被窩,被子里有一股很淡的血腥氣,這股血腥氣里透着幽密的香氣,顧凜川皺起眉頭,到底還是沒起身趿鞋,這會兒才想起來方才那倆丫頭眼神里不清不楚的意味代表什麼。

雖則他沒想做什麼,可信期不同房是規矩,若不是小豐莊裡就這一間屋子整理得舒舒服服,顧凜川十成十要推門而去。燈花爆出一聲“噼啪”,屋子裡的燈火跳了跳,暗暗燈燭下,錦被裡是一張繚繞在漆發之間的臉,暖光盈盈煞是撩人心。

她的身子綿軟芬芳,溫暖得如同一灘軟水,便是有那絲血腥氣也足令人心神失守。顧凜川不曾失守,卻又記起那張滴血的臉來,究竟要有多深的恨與怨,才能讓這具溫軟的身子硬起心腸來持刃浴血,眼下的她當真不像能下得去手的樣子。

忽地被窩裡多個人盯着看,熟睡中的人似有所感,且微涼的氣息不住往被窩裡鑽,擾得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接着又是一通翻滾,很快就把身子卷暈了棉被圈兒里。看着被捲走的棉被,顧凜川挑好半天眉頭,這才伸手去拽被子:“鬆手。”

就是不松!睡夢中的沈端言很堅定且執拗地捍衛着自己圈棉被的資格,顧凜川越是來拉,她就越是不肯放,要不是她睡在裡邊,只怕都要滾到床底下去了。

顧凜川收回手,過得片刻壓着被子一頭捂了她的口鼻,這明顯地讓她的呼吸不順暢起來,於是他很順利地看到了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眸:“鬆手,被子全教你捲去,叫我如何安寢。”

幾乎就在一秒鐘里,沈端言迅速從迷茫到清醒,才到疑惑然後雙目清明:“知夫君心中厭棄於我,夫君還請旁處安置,也省得夫君夜裡難以舒心安枕。”

話外音:既然厭惡得要死要活,幹嘛還要勉強睡到一個被窩裡,你不嫌噁心我還嫌你丫多餘呢。毒草果然不是好東西,心裡厭惡她……不對,厭惡土著正主厭惡得要死要活,竟然夜裡還能一點隔閡沒有地爬到床榻上來大被**。

“便不舒心,端言也是吾妻。”話外音,我不舒心跟你無關,但如果是你不舒心的話,你也只能承受着,誰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怒目瞪顧凜川片刻後,沈端言所幸坐起來,她打算自己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可還沒挪動身子就覺得沒意思。要走也該毒草走,本來嘛,自己睡得好好的,毒草居然搞偷襲,不聲不響爬上來,她要是避出去了,以後就沒有話語權了。

衡量再三複又躺下,手腳張開睡成個大字,你丫不是要同床共枕么,留一小溜你好好享用去吧:“夫君若是順手,可否熄卻案頭燈盞?”

一跳一跳的,跳得人眼皮子都打顫,還是熄了好。

顧凜川這會兒也已經躺下,聞言沒吭聲,只是伸手從床頭的雕花小柜上折了一片帶着桂花的枝子向燈盞彈去,燈盞應聲而滅。

見燈盞滅了,沈端言又睜開眼睛來,她有點兒睡不着了,都是讓顧凜川鬧的。要身邊換個人,他們還可以試試從人生理想談到詩詞哲學,從星星月亮說到塞外江南,可身邊這人偏就是顧凜川,她只能幹睜着眼暗暗憋氣,穿越生涯真是太不順意了。

“若怨恨,殺我既可,只需多饒些時間與我。”

什……什麼意思?沈端言聽到“殺”字,差點沒跳起來,好險穩住了,她心想:哪裡需要殺這麼血腥,一包毒藥方便,我雖然沒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可也知道哪些植物能把人給輕易放倒。

不過這人到底抽什麼風啊!

“夫君,我已心生倦怠,卻是休也不能休,離也不易離,如此便與夫君約法三章如何。”

顧凜川微怔:“說。”

“其一,夫君盡可以廣納後院,餘生我只願焚香抄經一心向佛,請夫君約束好莫來擾我清靜,府中一應事務也是如此;其二,在外行走,若有需要,我仍舊可與夫君扮作一對恩愛夫妻,但請夫君予我出入之便;其三,夫妻同房本是應盡之責,但我已心如枯井,還請夫君見諒則個。”沈端言把自己老早就想說的說了出來,然後靜靜地等着顧凜川回話。

她知道,這個人肯定會答應。

她卻不知道,她的話在顧凜川心裡無異於投下一塊巨石,瞬間激蕩起層層碧浪劈頭蓋臉而來。其一其二都好說,至於其三,從前一直求獨佔獨寵的是她,這會兒說不佔不寵不同房的人還是她。心生倦意?一心向佛?顧凜川不輕不重地哼一聲,許久才開口:“可。”

“好,人無信不立,請夫君謹記。”

“嗯。”

呼……好歹算把最大的難題解決了,如此也就將就着讓他再最後享用一夜屬於她的床榻和被窩,從今兒往後,他就沒資格再來搶佔了。目標達成,心情倍棒,沈端言這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睡得甜香甜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