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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所內驚起了一片鑼聲,燈火隨之在一片漆黑中逐漸星點亮起。田川衛門不再磨蹭,按照計劃中他們得在踏平龍山所之後往施公山方向運動,然後在黎明之前襲擊觀海衛衛所。他踢開了滾落在自己身前的頭顱,邁開大步向前方衝去,豈料腳下竟然一滑差點摔倒在地。原來是那衛所兵中刀時丟下的酒罈,裡面似乎還有酒水流出。田川衛門不由得暗罵了一句,在夜半飲酒,這些明軍的軍紀也算敗壞的讓人髮指了。

當然,田川衛門並不知道,此時的衛所兵和屯墾種田的農民也沒甚區別,大明朝真正能夠可堪一戰的都是募兵,這種衛所兵就連繳費都已經難以勝任,又和談與倭寇作戰?

隨着告警鑼聲四起之後,驚醒的衛所兵越來越多,其間還夾雜着婦女和小兒的哭聲,所見到的明朝人都是一副驚慌失措,奔走逃命的模樣。以至於拉開了架勢準備惡戰一場的田川衛門大有一拳擊空之感。

“這就是擊敗了織田信長將軍的明軍嗎?”田川衛門臉上湧現了難以置信而又輕蔑的冷笑。到此時,他不再猶豫,抽出腰間斜插的另一把武士刀,幾個起落就衝進了亂紛紛逃命的人群。

“倭寇來了,倭寇來了!”

倭寇在東南沿海惡名昭著,禍害大明海疆數十年,多年未聞刀兵的龍山所軍戶們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聽到倭寇來了的喊聲之後,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拿起武器來反抗,而是扶老攜幼希冀於逃出倭寇的魔掌。只是這些可憐的軍戶太天真了,如果是壯漢獨自逃命,或有可能逃離開倭寇的斬殺。可他們上有老夫母,下有妻兒,有貪心的還有攜帶家中值錢物什,這麼多的累贅帶在身邊,最終只能使他們成為倭寇砍殺的一團團目標而已。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百人斬已經進行了四分之一,田川衛門只覺得雙臂沉重,原本輕盈鋒利的武士刀好似重愈百斤,劈砍的動作也隨之越來越慢。此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百人斬是個痛快淋漓的過程,可萬沒想到,殺人和殺雞真是天差地別,每一次砍中目標都需要使上吃奶的力氣才能一擊斃命。身體上的疲憊,讓他覺得今晚的百人斬似乎有些難以完成,但是他並沒有沮喪,反而越戰越勇,他要趁着自己體內的力氣徹底消耗調之前,儘快的多斬殺一些明朝人。

很快,大隊人馬沖了上來,能夠被田川衛門斬殺的目標越來越少。預想中的硬戰廝殺變成了無聊至極的屠殺,讓他頓覺索然無味。這不是他想要的戰鬥,他想要的是一次力戰後而取勝的大戰。明朝人的懦弱和笨拙太讓他失望了!

不過小半個時辰,龍山所的男女老幼被倭寇們悉數屠殺殆盡。清晨時分,位於寧波府與紹興府交匯的觀海衛則被屠戮殆盡,周邊村寨百姓也被搶劫一空。

倭寇進犯的消息當天就傳到了杭州府,滿城上下一片嘩然,緊接着恐慌就在杭州內外蔓延開來。很多住在鄉野的富戶士紳已經開始紛紛往城內避難,一時之間杭州城內人滿為患。

幾至晚間,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傳到杭州,倭寇陸續襲破紹興府的三山所,臨山衛,直奔紹興府府治山陰殺去。而倉促之間派出去的募兵則在山陰東北的三江所被打了個屁滾尿流。

到了此時此刻杭州方面的官員們也都六神無主。一部分官員主張往南京求援,但還有一部分官員則主張向福建總兵求援。畢竟倭寇來自海上,只有福建總兵鄭芝龍麾下有着強大的水師,可堪與倭寇一戰。至於南京方面主力人馬,誰都知道是來自北方的三衛軍,旱鴨子難保水土不服……總之在種種原因左右之下,最終行長方面很快向福建總兵鄭芝龍派出了快馬求援信。

在求援信送出的次日晚間,福建水師便浩浩蕩蕩駛抵錢塘江口外海。這種速度令杭州上下官員們驚詫不已又心安下來,倭寇畢竟不比嘉靖年間那麼猖獗,福建總兵鄭芝龍這幾年的戰績也是東南各省有目共睹的,幾大海寇紛紛授首投降,就連西洋來的紅毛番鬼都被鄭芝龍打的屁滾尿流。想來這股突襲而至的倭寇也定能一舉蕩平。

不過,福建水師抵達錢塘江口外海後,並沒有與倭寇直接戰鬥,而是船隊一字排開於赭山鎮外的水面上游弋警戒,並不急於攻擊圍攻山陰的倭寇。而在外海之上,倭寇的船隻仍舊縱橫往來。

杭州方面一時間弄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布政使趙秉謙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立即派出了有司官員親往福建水師詢問因由。水師由鄭芝龍三弟副總兵鄭鴻逵親領。他很客氣的回答了水師游弋於錢塘江口的原因。

“末將得知消息,倭寇會有大批船隊準備奇襲杭州,如果不封鎖錢塘江口,只怕被倭寇所乘,到時候不但紹興山陰之圍未解,還被倭寇突襲了杭州,豈非雪上加霜?”

有司官員將鄭鴻逵的原話帶了回去,布政使趙秉謙連拍大腿,一籌莫展。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這時便又有人舊事重提,“不如向南京方面告警求援吧,畢竟杭州陷落了,他們的責任也是推脫不掉的。”

這位官員是趙秉謙的心腹,他也不加隱瞞直接斥道:“熊明遇一事,南京方面恨我入骨,求他們?他們不在這關鍵時刻踩上老夫幾腳,就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此事休要再提,更不可派人通知南京兵部!”

說到熊明遇,幾個在場的心腹官員都默不作聲了,這時浙江市舶司提舉高振輔則主動站出來道:“鄭軍門游弋於錢塘江口不肯登岸,下官以為或許另有因由,未必只是倭寇突襲吧?”

這句話正說到了布政使趙秉謙心裡去了,他知道福建水師已經其麾下軍卒的戰鬥力,就算怕倭寇突襲杭州,派上些軍卒往山陰方向解圍也好啊。要不是大批募兵在紹興被擊潰,杭州也需要人馬鎮守,他趙秉謙又何至於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

“以提舉之見,當如何應對?”

市舶司提舉高振輔當即拱手道:“不如由下官親自去一趟,看看鄭軍門有什麼困難,咱們浙江方面也好為他排解掉,如此一來便沒了按兵不動的借口。”

高振輔的建議趙秉謙大以為然,“好,現在就去,速去速回!”

很快,高振輔帶回來了鄭鴻逵的困難之所在,趙秉謙聞言大罵,“這鄭家海賊哪裡是有什麼苦難,分明是要藉機要挾,好一個卑鄙小人!”

面對怒氣沖沖的布政使,市舶司提舉高振輔並沒有勸解,而是靜靜的等着,等着他發泄了一通之後,這才慢吞吞的出謀劃策:“鄭軍門……”

“甚的軍門?就是小人一個!”

“是是是,是小人!”高振輔先附和了一句,然後才斟酌着說道:“咱們何妨先答應下來他的條件,只要紹興山陰之圍一解,到時候就算反口,他又能奈我何?”

趙秉謙大以為善,“好,就先這麼辦吧!還要勞煩提舉再跑一趟!”

高振輔趕緊自謙道:“身為朝廷命官,奔走責無旁貸!”

看着高振輔急匆匆而去的身影,布政使趙秉謙連連搖頭嘆息感慨:“如果浙江上下官員都有高提舉一半的用事之心,大明天下何至於此?”

不過轉而想到了鄭鴻逵那廝提出的條件來,他還是憤憤然難以平靜。同為大明官員,一個武人竟敢趁機要挾文官,簡直是綱紀敗壞,將來南北交通恢復之後,如果不參的鄭芝龍身敗名裂,他趙秉謙的趙字就倒過來寫。

就在高振輔走後,壞消息再次傳來,山陰陷落,倭寇兵進蕭山,距離杭州已經僅有數十里的距離了!

這讓趙秉謙徹底抓狂了,思來想去之後,他又是嘆息了一陣,這才讓人去將幕僚喚來,一百萬石糧食府庫中是有的,但其中多是要交往朝廷的北上之糧,只是因為春夏之交革左五營佔了兩淮,南北漕運斷絕,這才耽擱了下來。這一部分要運往北京的漕糧,趙秉謙不願動,也不敢動,剩下只能看府庫中的餘糧是否夠數。

趙秉謙雖然口中答應了高振輔提出的虛與委蛇之計,但心裡卻沒有半分僥倖,鄭家幾個兄弟哪有這種傻子?豈能在沒有切實保證之前就擅自動兵?否則也不可能在東南沿海稱霸了。之所以答應了高振輔,還不是為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去?

果不其然,高振輔帶回了一個鄭家的副將,直接提出來,福建已經鬧了糧荒,急需軍糧,希望現在就能看到有軍糧起運南下。高振輔也從旁附和勸說。趙秉謙面上笑意盈盈一一答應下來,心裡卻問候了鄭芝龍全家祖宗十八代。還有這個高振輔,也與那鄭家多有勾結,狼狽為奸。難道以為他趙秉謙果真什麼都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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