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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面上鎮定自若,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顫抖。朝堂之上肅穆莊嚴,文武百官皆在打量着居於大殿中間的青年才俊,今日之後,也許他們中間,會有人與自己同朝為官。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數百年。今日的貢士,一二十年後,也許就是國家棟樑。莫欺少年窮,沒人會小瞧這些在大殿中尚顯青澀的書生。

付心良在林然後面站着,他半低着頭,面容在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會元只有一個,付心良棋差一招屈居第二。對於這個結果,付心良並不滿意,或者說十分不滿意。

他平時最忌憚的人,莫過於林然,不知為何付心良總覺得林然這個人就不該存在。隱隱中,付心良有個念頭,如果沒有林然,他的人生會是另一番情景。就讀白露書院的人會是他,被贊為白露雙驕的也會是他,此次恩科取得會元的也會是他。

既生瑜何生亮,付心良望着林然的後背,恨不得在上面盯出兩個窟窿來。林然,為什麼會是他,付心良寧願當上會元的是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讓林然在自己礙眼。

科舉乃是國家大事,自從五百年前,科舉制度建立之後,歷朝歷代科舉都是貧寒學子登上龍門的好機會。本朝想要入朝為官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家族舉薦靠着恩萌入朝,另一條就是走科舉之路,憑着真才實學考上來。

今日幾位皇子破天荒的齊齊出現在朝堂之上,他們有心爭位,自然要給未來的國之棟樑留下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當今聖上雖然昏庸,但是幾年一次的殿試,他還是很慎重的。

相比幾位器宇軒昂的皇子,歲月不饒人,今上的確是老了。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從殿下往上仰視時,聖上一襲五爪龍袍神采奕奕,一派威嚴氣象。但若誰能湊近了看,眼角的魚尾紋,鬆弛的眼袋,以及略顯浮腫的手背,一切都彰顯出,這個霸道的帝王,已經老了,他這把龍椅能坐的時間不多了。

不過,大殿上沒人敢直視陛下,在聖上發話之前,包括林然在內的數十位貢士,全都默默低着頭,等着他發話。

安敏之唇邊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抬眼打量着殿上林立的學子,這次恩科的結果和他記憶中似乎不太一樣。前世拿了會元的人明明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今年卻是一個弱冠之年膚色白皙的少年。

他一直關注的付心良,倒是和去年一樣,拿了第二。想到這裡,安敏之不由道了聲可惜。興許是科舉提前了一年,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安敏之饒有興緻的打量着眾書生,試圖辨別出熟面孔來。

今日的早朝與往日不同,在聖上示意下,一隊公公魚貫而入,抬入了幾十張矮榻,又有一列宮女捧着筆墨紙硯整齊的擺在桌角處。

文武百官瞧着這一幕,並不覺得驚訝,他們要麼是通過殿試入仕,要麼在朝堂浸陰多年,對殿試的流程自然不陌生。

陛下例行公事,對堂下學子進行一番激勵和鼓勵,他居於高位聲音恢弘,一番話說的殿中眾人熱血沸騰,恨不得拋頭顱灑熱血為君分憂。安敏之的眼神中滿是熱切,為了遮掩他對龍椅的渴望,他選擇了默默低頭。

諸位考生就坐之後,殿試正式開始,他們要在一炷香時辰內,以陛下定下的題目作一篇文章。

如果說恩科試題還有泄露或者被人猜到的可能,殿試絕對是最好的試金石。因為,就連聖上自己,在宣布試題前,可能同樣沒想到究竟要定什麼題。

林然屈膝坐下,考題剛出時,引起一片嘩然。大家不敢直言古怪,倒抽的冷氣聲,完全能證明出,大家對此次試題驚愕。莫說是這些學子,連朝中大臣,都摸不清聖上到底在想什麼。

不是大家少見多怪,只是聖上以《恭奴》為題,讓大家不得不驚訝。不是說恭奴有什麼稀奇,但是如這般題目,考校的應是武官而非文臣。讓一群手無縛雞之力,對於邊關無甚了解的人來說恭奴,結果可想而知。

不得不說,大家有些同情在場的貢士,聖上興許是因為邊疆的捷報龍心大悅,這才不假思索的將《恭奴》定為了此次科考的題目。

驚訝過後,眾位考生攤開宣紙,認真的進行答題。他們忽略了外界嘈雜,凝眉細思。若僥倖能在殿試中一鳴驚人,縱然得不了狀元,前途同樣光明。皇上沒有從四書五經中選題,讓這些熟讀經書的人稍微有些遺憾。但是恭奴人在邊境肆虐,作為大華的一份子,他們對於恭奴人並不陌生。

傳聞中當今聖上好大喜功,喜歡聽人阿諛奉承,更喜歡將榮耀攬在身上。有人想到這一點後奮筆疾書,在紙上歌頌起大華天子聖明軍隊雄壯,天命所歸所以才能橫掃恭奴。他極力渲染恭奴的無恥和殘暴,突出大華天子的睿智。

有這樣的想法,佔據了貢士三分之一人左右,他們用不同的詞彙描述着聖上的英明。還有一小部分,性情耿直變通能力弱,瞧見這個試題後,調動着腦海中對恭奴的認知,洋洋洒洒寫起了恭奴的風土人情,以及對方軍隊的優勢和弱點。文章結構清晰,如同一篇議論文。

扣除以上兩種人,剩下的則多自由散漫之士,他們或另闢蹊徑,從恭奴扯到了工農士商的身份劃分,或者則是從恭奴一題引導了大華與四方蠻夷的關係。

在這些人中,林然格外引人注意。他是本次恩科的會元,坐在眾學子前方,林然掀衣坐下後,立馬提筆開始書寫試卷,其中竟無思考時間。如此才思,讓人不得不讚賞,試問殿中這麼多學子,有幾人能做到這個地步。

從開始答題後,付心良就沒再關注過林然的動靜。他完全沉浸在恭奴二字中,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試圖做出一份驚才絕艷的答卷。機會已經擺在眼前,只要能夠把握好,他就有機會成為新科狀元,然後將那些所有蔑視過他的人踩在腳底下。

可以說大殿中每個人都懷着成為狀元的心思,能走到這一步自然無人願意輕易放棄。一炷香的功夫,並沒有多長,隨着香慢慢變短,許多考生額頭沁出了汗珠,他們想要寫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有的人開始埋怨起陛下的不近人情。

一炷香時間,要完成思索以及行文的整個過程,他們動輒萬言,怎能揮灑盡興。這些書生有一點兒沒弄明白,殿試考的不止是文學功底,更考驗在有限的時間內如何更快更好的做出文章。

香,終於燃盡了。

秉禮太監一聲令下後,所有人都停下了筆,試卷被一封封的收了起來。許多人臉色直接變得灰敗,他們思索的時間太久,真正寫在紙上的內容太少太少,遠不足以抒發胸中謀略。

林然或許是異類,他最早動筆,又是最早停筆,一共寫了不到三頁紙。娟秀的字體,一如他的面容,讓人很難不生出好感。

所有卷子被呈到了聖上面前,桌案以及筆墨被太監宮女收了起來。大殿上氣氛十分緊張,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刻說話,大殿中是如此安靜,以至於陛下翻卷子的聲音,清晰的讓人心跳加速。

敢於直視天顏的人不多,所以大家只能從聖上翻看卷子的時間中推測,他對手中卷子是否滿意。

林然束手而立神色淡然,盡人事聽天命,他該做的已經做完,即使落榜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像他這樣淡定的考生畢竟是少數,隨着聖上手中試卷越來越少,很多人的呼吸明顯開始急促。

終於,陛下粗略的閱完了受重罰所有試卷,他將卷子看似隨意的分成了幾份,然後朝秉禮太監點了點頭。有經驗的人,此時已經看出,成績就要揭曉了。反倒是殿下眾考生神色有些緊張,陛下為何一言不發,難道他們答的試卷都不合陛下心意么。

安敏之忍不住瞧了付心良一眼,今生與前世的試題截然不同,他到底能不能進入前三甲。

當太監開始公布此次科舉的最後排名時,整個大殿突然靜謐了,這是一種發自心靈的肅穆與凝重。所有人,都等待着最終答案的揭曉,哪怕那些二十多年前就通過殿試的人。

科舉取士,是一項偉大的壯舉,它讓平民百姓有了向上攀爬的可能,給了無數人改變命運的希望。莘莘學子寒窗苦讀數十載,為的就是踏上青雲路,成為朝廷棟樑之才。

時間宛如凝固一般,當秉禮太監念到新科狀元幾字後,大殿中傳來了明顯的咽口水聲。

“……,此次新科狀元乃是漢陽人士白露書院林然。”

林然猛地抬起頭,眼神中迸發出灼灼亮光,無數道目光同時投射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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