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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汪清直吃過的鹽走過的橋,比少年人走的路還多。

見辛夷面上並未露怯,不由擔心,他這小主子什麼都好。

偏生的,遇到再大的事兒,都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

這表情要是二十齣頭的少年人做了,汪清直不過以為少年老成。

但辛夷年紀連十歲都不足,遇到這麼大的事兒,不說六神無主,好歹也該慌亂一番。

然而,從她言下流露出的意思,竟是只有對辛家人的疲懶,彷彿李家不足為道一般。

一個小姑娘家,精靈鬼怪討喜,若是輕視了對手,將來吃的悶虧便難少。

汪清直一心牽掛辛夷,凡事不捨得藏私。哪怕心知自家的話,會讓她不舒服,也執意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辛夷身邊就他們兩口跟着,萬一走了彎路,他們就太對不起她的敬愛了。

正是出於這種心理,汪清直叫住了辛夷。

“小主子,那你對李家怎麼看”

“李家啊。”辛夷揉了揉後頸,皺着眉說,“他們這次做的太過分了,生意場上的事兒,明面上較量不過。背地裡,又是打人還是砸院子恐嚇的,着實是無恥。”

打人,汪清直知道打的青松,至於恐嚇應該指上河村那一家子。

不管怎麼說,李家想在鎮上行事兒還是得掂量下,在村子裡則不用顧忌太多。

辛夷的回答,讓汪清直感慨,到底是年輕。小主子根本不清楚,到底惹上了什麼麻煩。

他沉吟之後,目光掠過天空,又在盛開的玉簪上逗留了會兒,年輕時的一幕幕飛快閃過。

年輕氣盛時,他由於太過輕視對手,吃的虧數不勝數。

“小主子啊,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這李家做的不對,但是那掌柜的不過被雇來照看生意。咱們即使是對付得了他,也應付不了李家吶。”

同樣的話,由汪清直說出來,辛夷的抗拒心倒沒那麼重。

她垂下眸,思索了一會兒說:“硬碰硬行不通,但是一味退讓也不行。當務之急,先弄清李家的底細,他們若是守法講理好辦。要真是強橫無理的話,更要從長計議。”

辛夷主意還算正,汪清直欣慰點頭。

但他提出建議:“你想的不錯,但是不退讓的話,憑着我們和李家硬抗,會出現雞飛蛋打的糟糕場面。”

兩人聊到這裡,暫且告一段落。

青松傷沒好,李家剛出過手,這幾天應該沒大問題。

話分兩頭,當辛有財兩口子回到家。看着經歷打砸之後,滿目瘡痍的院子,心情更加沉重了。

沒能說服三丫頭,等待他們的不知是什麼。

要是這次李家直接派人來,把他們給揍一頓,他們這些小百姓又到哪兒說理去。

到了這份兒上,王氏最埋怨的不是李家,反而是辛夷。

在她看來李家勢大招惹不起,但三丫頭總歸是他們夫妻倆拉扯大的,怎麼能不為他們着想。

這丫頭,以前看是個乖巧的,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白疼了。

養來養去,最後養出一隻白眼兒狼來。

王氏這想法,卻是誰也沒提。

不到黃河不死心,她還要扮演慈母,要是讓兒女們,誤以為她養孩子貪圖回報,那就得不償失了。

楊夫子的老友不知何等來歷,但能和他來往的,想必也是高人。

夫子專心的招待朋友,學堂的課停了下來。等到老友離開後,頭一回事兒就是複課。

辛夷按下心中擔憂,換了打扮,再次扮作了俊秀小公子。

辰時未到,她打開大門,哭笑不得的發現,門口已經矗了兩座門神。

鄭直口裡銜着一根草葉,靠在牆上,百無聊賴的揚着頭。

林然則手持書箱,體態安閑的站在門口。

“你們還真來了啊,這麼點兒小事還要牢你們費心,實在不好意思。”

鄭直將口中草葉一丟,撇下嘴,手往辛夷腦袋上一拍,大咧咧的說:“好兄弟有什麼謝不謝的,跟娘們兒一樣,磨磨唧唧的。”

辛夷撓撓臉頰,自個兒拎着書箱說:“走吧,別遲到了。”

她可愛的模樣,惹得鄭直大笑,再次嘲笑她像個丫頭。

他笑的誇張,辛夷就納悶兒了,這能看做是對她男裝扮相的誇讚么。

她就長的這麼以假亂真宜男宜女,扮了這麼久男子,無人能發現。

倘若辛夷知道被最不該發現的人知道這件事兒了,她恐怕哭都沒地方去了。

驀然伸過一隻手,接過了辛夷手中書箱,她抬頭,林然神色如常的說:“我幫你拎吧。”

辛夷鬆了手,客氣的道謝。

鄭直陰陽怪氣的叫道:“嘿,辛朝真能偷懶,不就一個書箱。林然,要不你也替我拎着。”

回應他的,自是兩人齊齊拋來的白眼。

鄭直跟在後面,拿出扇子打了下手心,接着快步跟上,他的書僮則拎着箱子跟上。

早晨天氣十分好,略帶涼意的風,迎面吹來。

送走了酷暑,日子一日比一日走的急。

鄭直走路也不安生,嘴巴沒停過,繞來繞去最後興起問到:“你身邊的小青松怎麼樣了,上次被揍的那麼慘,今天也沒跟你出門兒。”

辛夷沒回頭,直接回:“都是皮外傷,恢復的還好。不過我讓他多歇兩天,免得加重了傷勢。”

“你心到善,對一個小書僮也這麼體貼。這一點兒,鄭兄要跟你學下。守硯,下回你要是受傷了,爺也准你歇兩天。”

守硯一聽,臉皺成了苦瓜,他家少爺真是粗枝大葉,有這麼關心人的么。

平白無故咒他受傷,下人也是有人權的啊。

到了學堂,辛夷接過書箱,提着和鄭直一起走回位子上。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付心良看到的目光有點兒怪。

往日他頂多冷眼以對,今日的眼神中卻多了兩分說不明的意味。像是幸災樂禍,又像是暗自得意。

更怪的事情,當辛夷對上付心良的目光後,他又會刻意將頭轉過去,彷彿從未關注她一樣。

迥異於平日的行為,讓辛夷留了個心眼兒。

兩日沒見,夫子氣色大好,看來老友來訪確實讓他心情愉快。

人到暮年,能有一兩知己把酒言歡,也算人間幸事。

興許老友多年未見,夫子言談間感慨頗多,竟難得有興緻給學子們講起了年輕時的事兒。

學堂中年紀最大不過二十歲,聽夫子講起當年來,各個神色嚮往。

男兒要麼征戰天下,意氣風發,要麼封侯拜相博取功名。

或者像夫子這樣,留下清名,桃李滿天下,將來在史書上也能記一筆。

少年人最容易義氣騰發,連辛夷聽着夫子的講述,眼前勾勒出無數畫面。

筆下風流,人前抖擻,糞土萬戶侯,在權勢面前傲骨錚錚。

這樣的人生,是所有心懷大志的書生所渴望的。

辛夷稍微引申了下,若有朝一日,她能富甲天下,一定先修個女子學堂,接着再買盡漢陽花,留下佳話。

旁人提起她來,定要贊一聲女中豪傑,這樣的感覺不要太爽。

也許是楊夫子實在高興,看大家神往之色,難得問起了題外話:“堂下弟子,誰能來談談到底為何而讀書?”

一時間學堂鴉雀無聲,這個話題太重,這些年輕人不知從何作態。

窗外樹影搖曳,柔和的陽光灑在窗柩上,夫子眼中滿是期待。

鄭直環顧四周,見無人應答,率先站起來回答:“夫子,學生愚鈍,讀書不求聞達天下。按照爹爹的話講,將來若是接手了他的生意,至少不會跟他一樣,被人笑滿身銅臭味兒。”

他直白的話,惹得眾人大笑,夫子點點頭贊道:“如是,也當不錯,儒商亦有道。”

夫子並沒對鄭直進行苛求,大家也跟着放鬆了。

付心良本打算今日拆穿辛朝,但夫子正在興頭上,壞了他的興緻卻不美。

聽到為何而讀書的問題時,他本想第一個回答驚艷全場,不料被鄭直這獃子搶了先,心頭鬱悶。

害怕連第二都被人搶去,他忽生站起,響亮說:“學而優則仕,學生以為然也。又雲,學得文武藝,貨在帝王家。良雖不才,願潛心就學,將來成為國之棟樑。”

付心良說的鏗鏘有力,陰鬱的面孔透出興奮的光芒,瞳孔中的閃耀,彷彿他此刻已然居於朝廷之上。

夫子歷經過官場,其中黑暗自然比學子要清楚,見付心良如此,慨嘆到:“長江後浪推前浪,勤勉向學,終有成日。”

其中意味並不分明,付心良以為是誇他,驕傲的坐了回去。

第一名和倒數第一都說過了,接下來大家紛紛暢所欲言。

鄭直不停拿胳膊肘撞辛夷,讓她講話,辛夷無奈只得站起身來。

眾人目光齊齊聚向了她,自打進了學堂,這個身量不足的少年,屢屢帶給他們驚奇之言,不知今日又會如何。

“呃。”面對夫子期許的目光,辛夷停頓了一下,借用了古人舊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學生無鴻途之志,但求心安。”

“善矣。”夫子輕捋鬍鬚,只說了兩字,接下來卻問,“林然,你又待如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