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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打別的,皇甫嵩也出力,但打黃巾的話,皇甫嵩格外賣力。

倒不是和黃巾有什麼生死大仇,也不是認為人活不下去也不該去造反這種神經病入腦的思維。

漢末的這些世家好歹還有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思維,不至於誇張到像後世官僚那樣說出“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的廢話。

皇甫嵩對於黃巾的看法極為簡單,你為了生存,我為了忠君愛國,沒多餘的意思,打贏了我,你幹啥都行,滅我漢室,殺我全家那是我活該,但我打贏了,那也別怪我滅了你。

不是什麼仇恨,而是純粹的理念差距。

直接點講就是,大家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為了活下去犯罪,我不認為你為了活的行為是有問題的,但你犯罪肯定是有問題的,哪怕你說個體無法對抗成體系的惡,甚至個體的抗風險性連官僚體系的平庸之惡都無法對抗等等,我也承認你說的對,但你失敗了就得接受懲罰。

雍涼這邊不是沒有那種頂尖的智者,但大體上主流的中下層不願去想那麼複雜的東西,成王敗寇而已,鐵拳所代表的意志便是正確的意志,粉碎了鐵拳的意志,便是新的王!

黃巾為了生存沒有什麼不對,不對的只是沒有擊敗皇甫嵩,沒有掀翻漢室,神權被王權爆殺了而已。

兵家討厭輸了還要胡攪蠻纏的對手,所以用死亡終結對手可以徹底解決後續的胡攪蠻纏。

皇甫嵩也是這種想法,黃巾的對錯,陳曦一分為二的給皇甫嵩詳細的講過,寄希望於皇甫嵩能理解那些已經投靠了的黃巾渠帥,不要再追究以前的那些事情,就這麼隨風而去。

皇甫嵩基本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因為他不會去理解黃巾渠帥為何如此,哪怕他也清楚當年那種慘狀,甚至也和三公一起勸說過靈帝,但當百姓變成黃巾和他對立的時候,他還是會毫不客氣的出手。

用皇甫嵩的話來講,你有你的信念,我有我的覺悟,你認為我是愚忠沒問題,那你打倒我,在我的墳包上隨意塗抹都可以,但我認為你是逆賊要處死你,你也別在你戰敗的時候哀求,苟且的活下來,也別希望我能理解,你認為的我不懂,只是我覺得不值得去懂。

能聽,那是給陳曦面子,而不是給黃巾面子。

縱然是騎牆派,在某些事情上也有堅定的立場。

“許子遠,陳子川給我說過,黃巾之中的普通人是被逼無奈,讓我要理解,你說,我能理解嗎?”皇甫嵩策馬看着遠處帶着黃巾的北歐異人,神色默然的詢問道。

“君侯大概是不可能理解了。”許攸苦澀的說道,哪怕知道陳曦說得對,但面對皇甫嵩,許攸也得說實話。

“他當時告訴我,黃巾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是被逼無奈,才造反的,但凡有活路就不會造反。”皇甫嵩望着那群裹着黃巾,遠遠的觀察到自己的士卒,神色冷漠的開口說道,“也告訴了我那些人不是沒抱着希望,只是希望被官僚體系成體系的惡所磨滅,最後奮死一搏罷了。”

“還告訴我,個體為了對抗官僚體系的平庸之惡唯一的辦法就是結成組織,只有組織才能對抗組織,而小到地方宗族,大到世家豪門,地方派系都是如此,都是為了對抗現有體系對於自身的剝削,或者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而誕生的。”皇甫嵩看着已經隱隱朝着他們這邊過來的黃巾,繼續開口講述道。

也只有面對皇甫嵩這種級別的老人,陳曦才會講一些看起來不太重要,但實際上是在剖析社會的玩意兒。

至於許攸,許攸能聽懂,正因為能聽懂,所以才感覺到陳曦的強橫,有些東西,被以如此簡練的方式說出來,還能讓人聽懂,轉述,本身就是一種認清看透的表現。

“多拿的想要繼續多拿,拿少的想要拿回來,總是不可能足夠的,那傢伙說這是分配問題,而分配不妙的地方在於沒有辦法轉圜,因為有人拿多了,就肯定有人拿少了。”皇甫嵩很是冷漠的開口說道。

“當時我問陳子川,那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分?”皇甫嵩看着已經明顯朝着他們的方向行進過來的黃巾輕聲說道,“做大盤子是最好的思路,但是盤子是有上限的,到了上限的時候就只剩下兩種方案了,一種是不動依靠着慣性繼續維持,一種就是捨棄一部分。”

後面的話,皇甫嵩沒說,但許攸已經明白了。

陳曦說的捨棄一部分是割掉一部分上層騰位置,而皇甫嵩說的割掉則是割掉跳出來的部分。

“他說他的辦法可以中興,我想了想,以陳子川之能確實是能做到,但我看了看真實的情況,當然是做不到了。”皇甫嵩冷漠的開口說道。

跳出來的必然是普通百姓,因為相比於真正的食利者,百姓的抗風險最差,而基數又大,一旦真的到了那一步,第一個撐不住的必然是百姓。

“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陳子川會給你回一個取死之道。”許攸緩緩的開口說道,“這種方式連飲鴆止渴都算不上吧。”

“他確實是這麼回的。”皇甫嵩很是坦然的說道,“但死又何妨?”

許攸聞言無言以對,猶如當年的陳曦一般。

“能撐幾年是幾年而已,都到了那種程度,拼的不過是再出一個陳子川罷了,我破滅黃巾的時候難道看不出來天下大亂在即?”皇甫嵩冷笑着說道,“我難道不知道就算是滅了黃巾,也不過是強撐架子不倒,州牧制度放開,地方兵役失控,天下大亂之兆,我都清楚!”

皇甫嵩語氣之中的森然讓許攸已經明白了皇甫嵩的想法。

“沒陳子川,我們這些人也在努力為漢室續命,只是他更強,能做的的更好,所以黃巾對我而言屬於必殺。”皇甫嵩側頭看向許攸。

許攸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已經徹底明白了皇甫嵩的思路,皇甫嵩知道這樣救不了漢室,也知道黃巾造反的根源有一大半都在漢室朝堂上,但那又如何,你造反,我平叛而已,你為了你的家人活着而戰,我為了大漢而戰,我的勝利,對於你們而言是暴行那又如何!

“我對陳子川的評價極高,他真的是天人,是皎月,是千年以降的最強丞相。”皇甫嵩撥轉馬頭,很是自然的準備退走,“但是他站的太高,高到他一眼掃過去,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程度,螻蟻的大小,對於他而言是沒有區別的,但是對於螻蟻而言是有差別的。”

許攸苦笑,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皇甫嵩這句話,說對吧,也確實是,在陳曦眼中,什麼累世豪門,什麼千年世家,其實和普通人並沒有實質的差別,都是工具而已。

可累世豪門和普通的芸芸眾生之間真的隔了一層厚厚的壁障。

“他說的只是他能做到的事情。”許攸也是頗為無奈的承認,“但他確實是有本錢將他說的事情實現,這就很無奈了。”

“所以我當時在他說了我那是取死之道之後,問了一句,你的行為和我的行為有什麼區別?”皇甫嵩大笑着說道,那是他極為高興的時候,因為陳曦辯駁了很多話,最後在皇甫嵩的鄙視下,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