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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給彼此留下的憂傷的空間。

陳湘如在陪她難受,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寬慰人的人。

“周叔母,邊城是什麼樣的?將士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聲說話,命如草芥,女子如玩物……”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前世的畫面,也曾看過幾曾血腥廝殺,在大捷後的慶功宴上,將士們面前擺着一壇壇的美酒,一盆盆的牛羊肉,他們大聲地說話,聲嘶力竭,笑聲朗朗,那些獻舞的藝伎,便可以任由他們欺負,這些美麗的女子,今兒陪了這個將軍,明兒又陪那個將軍。

慕容氏面露詫色,“你怎麼這麼想?”

陳湘如笑着:“不對么?”

“邊城軍紀嚴明,女人很少,就是新來一個年輕美麗的營伎,他們都當成了寶貝。”

陳湘如張着嘴巴,前世記憶里的點滴湧上心頭,她曾做過閩帝寵姬,又做閩國丞相的愛妾,便是她也如玩物,更別說營伎了,可慕容氏居然說當成了寶貝。

慕容氏笑了一笑,“你別不信。大概是八年前,有個罪臣之女貶為營伎,送到我們軍中,她二八年華,能詩會畫,長得又好,可軍中所有的將士都不忍碰她,他們同情她呀,原本是堂堂官家小姐,只是因為一朝獲罪,就落得如此下場。”

她沉陷在回憶里,連陳湘如都歪頭幻想着,盛世之中,難道女子的命運都可以改變了嗎。

慕容氏道:“她是個好姑娘,善解人意,人又好,後來歸德將軍將她收為了義女,五年前嫁給了軍中一位振威副尉為妻。”

陳湘如苦笑着,“數百個這樣的女子裡頭,她怕是難得一見的好結局吧。”

慕容氏面露沉思,“這倒也是,我見過的營伎不少,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個呢。”

陳湘如問了一些關於邊城的事,聽得很用心,慕容氏講得眉飛色舞,即便她的年紀不再年輕,可看得出來,她喜歡邊城,喜歡那種看似枯燥卻又充實的生活。

坐了許久,慕容氏的心情好轉,領了婆子離去。

陳湘如還沉陷在她講過的那些事里。

其實,邊城沒有她預想的那樣糟糕。

前世呵!她想,當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北方冀郡一帶卻是一片寧和,她是不是該做些什麼,即便那場戰事要在幾十年後才會發生,可眼下還是太平盛世。

綠葉笑嘻嘻地打亂了她的沉思:“大小姐,快晌午了,你還要繼續發獃呀?”

陳湘如翻了個白眼,“我在想周叔母說的那些事,感覺又新鮮又好玩。”

“今兒是在外頭吃,還是回家?”

“當然是回頭了,好久沒陪老夫人用午飯了。”

陳湘如出了茶樓,只見迎面走來一對祖孫二人,“小姐,行行好,賞點錢吧!我們母子快有三天沒吃飯了,小姐,行行好吧。”

眸光相遇,那討飯婆子便愣了一下。

陳湘如道:“你認識我?”

討飯婆子衣衫襤褸,滿臉污濁,但那雙眼睛蓄滿了意外。

綠葉驚叫一聲:“大小姐,這是老金家的!”

那女人一見有人認出她,身子一軟就跪了下來,“大小姐,你是好人,大小姐,你救救我家老金吧,嗚嗚……他是被人冤枉的呀,他沒有殺人,他真的沒有殺人呀。”

陳湘如看了一眼,“你家不是住在陳家莊么?怎麼出現在這兒了?”

看着寒風裡跪着的女人和孩子,陳湘如輕聲道:“綠葉,給他們母子買些吃的,把她帶回陳家大院交給大管家安頓,讓大管家問清楚了再來回話。”

“是。”綠葉應聲,扶起女人,“老金家的,快起來,有話慢慢說,我帶你們去吃陽春麵。”

陳湘如上了馬車,領着隨身服侍的護院和馬夫離去。

陪老夫人用罷了午飯,陳湘如回到淑華苑。

綠葉從東院回來,站在一邊,垂首稟道:“年初,族裡收回了陳家大院名下的一百二十畝良田,老金家就租了其中的十三畝,沒了耕田就不得不離開陳家莊。

今年六月的時候,在江寧府群星鎮下李庄租了七畝田生活,四月的時候田裡的秧畝缺水,老金帶了幾個佃戶到上李庄挖缺放水,沒想和上李庄的人動了手腳打了起來。”

綠枝歪着頭,“打死人了?”

綠葉繼續道:“當時打傷了兩個人,七天後一個喚作邱豐的佃戶突然死了,當時打架的幾個佃戶都說是老金打死了人,縣衙的人把老金給抓了起來。

老金家的說,老金是生得人高馬壯,可他只是推了幾下上李庄那幾個阻他挖水缺的漢子,並沒有動手。

老金家的說,那人死了後,下庄一個叫李善的庄頭就娶了邱豐的女人做小。

老金犯了人命官司,李善害怕惹上禍事,收回租給他家的良田,老金家的沒了去處,只得拖兒帶女離了群星鎮,原想到城裡謀生,可屋漏偏逢下雨天,辛苦攢下的銀子被小偷給偷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無求生的本事,只好帶著兒女乞討為生。”

劉奶娘將蘋果削了皮,花成一小塊,上面插了幾支牙籤。

陳湘如取了一塊蘋果,擱到嘴裡緩慢地嚼着。

劉奶娘輕聲道:“大小姐,這天下的窮苦人多了,咱們也管不過來……”

“說起來,要不是族裡收回了良田,老金家也不會落到這地步。”陳湘如輕嘆了一聲,“奶娘,你回頭到東院去看看,把他們一家都安頓好,明兒一早,先把人送到鄉下莊子里安頓。”

陳家的良田莊子多,不在乎多幾張嘴,何況收留了他們,他們也會幹些活兒。

綠葉道:“老金家的女人說,她大兒子和女兒還在城外破廟裡,大兒子病了,女兒留在那兒照看。”

陳湘如道:“那你把人接過來。”

“已經接過來了。”

陳湘如瞪了一眼,“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說話好玩,一口氣說完不成么。”

是不是被她慣壞的。

綠葉吐了吐舌頭,“大管家讓人給他全家買了身像樣的寒衣穿上,老金家的女人哭着說要過來給大小姐磕頭……”

“這種事別來煩我,他們若要謝我,有的是機會,先安頓到莊子上。”

劉奶娘應聲“是”,“明兒一早,奴婢就帶他們一家去莊子上,有吃有住的,總好過他們沒個依靠。”

陳湘如輕嘆一聲,“收回那些良田,其他的佃戶應該過得去吧?”

沒人應話。

陳湘如扭過頭來,“打聽一下,別讓我們的族人過好了,卻有人活不下去,好歹讓人家有口飯吃。”

“丁一家原是佃戶,沒了田後,就改做了小本生意,丁家的大姑娘在東院學織布呢,丁一在我們茶點鋪子門口擺小攤,專賣兔兒糕和花兒餅,瞧着日子還過得去。”

陳湘如道:“回頭使人打聽一下。還有些日子就要過年了,又該施粥了,劉奶娘回頭與陳二嬸好好商量商量,拿出個法子來。族裡那邊,也要使人去問一下,今年的年成好,田裡都豐收了,衣料、糧食、豬肉都得提前預備出來。”

劉奶娘與綠萼一一應了。

陳湘如對綠枝道:“把陳二管家給我叫來。”

“是。”

陳湘如又吩咐了陳二管家打聽老金打死人的事兒。

沒兩日,陳二管家回了話:“大小姐,邱豐不是因為傷重而死的,是被人毒死的。有見過邱豐屍體的人說,他是口吐白沫死的。”

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先說是重傷,偏邱豐一死,他女人就嫁給庄頭做了小,這擺明了就有問題。

陳湘如道:“這件事,到此為止。”

老金這個人也是有情有義的,這次一查,還真查出不少東西,老金背景離鄉,是因為他在老家打傷了惡霸,被逼遠走他鄉,老金有個朋友,是個文弱秀才只知姓黃,黃秀才家裡有件祖傳的寶貝,被惡霸強奪了去。

老金聽說後,一時義憤,連夜跑到那惡霸家,想把這東西偷回來還給黃秀才,沒想竟被惡霸家的下人給發現了,東西是拿回來了,卻打傷了人。

聽說惡霸在尋盜賊,老金怕惹禍上身,這才攜了妻兒遠走他鄉謀生。

原想在他鄉尋得一方安寧過上好日子,不想又被人污陷,落了官司,身陷囹圄。

二管家應聲“是”,又低聲道:“大小姐,那叫李善的庄頭,原是杜家的奴才。”

“杜家……”陳湘如腦子一轉,“城南杜權杜老爺家?”

“正是。”

這麼說,是杜老爺家的奴才在外行了惡事。

只不知道杜老爺知不知道?

但這事,陳湘如是打算不說的。

夜裡,她半躺在床上,從一邊取出個盒子,看着周八寫來的書信,“湘如,若有難處,你不方便出面,可尋沈無爭相助,此人重情重義,與我又是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有求,他一定會相助的。”

沈無爭,興國公府世子夫人沈氏娘家的侄兒,是揚州名門沈家的公子。

陳湘如將手放到床沿,輕輕地叩擊着:“請沈無爭幫忙么?”

劉奶娘聽到聲響,進到屋裡,卻見陳湘如一副悠閑自在地敲床沿,“噗哧”一聲就笑了起來。

“你笑甚?”

“大小姐,你這模樣還真和老夫人越來越像了,每次老夫人想事情的時候也像你這樣敲桌案呢。”

她沒敲桌案,是敲的床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