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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長身玉立,星眸冷淡,直視計都道:“這有何好辨認的,難不成明知你等為擒我而來,還會有人頂名赴死?”

計都少年風姿卻有傲視天地之貌,如同深海里吮血劘牙的鯖鯊,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計都還是沒有開口,冷冰冰地注視着殷攬月。

驟然之間,雲迷霧鎖,氣氛陰森。

飄搖低聲勸道:“香香,休要輕率逞能,你曾救過我家大人,相信大人還是能留你一條生路的。”

“不必。”殷攬月顏若朝華,星眸懾人,冷聲道:“家父殷昊天創立閬風派,但我師出於丹聖雲牙子,故而習得丹陽之術。我的身份無需他人證明,你們只需想一想,為何我母親被江湖人稱為天香夫人即可。”

“天香夫人......你是說?!”飄搖豁然大悟。

“因我母親真身乃一株萬年古桂,與生俱來的木樨桂香染衣,香通鼻幽,花味襲人,故而人稱天香夫人。我承襲了生母骨血,自然亦有同樣異香,又何須旁證。”

“你......”

飄搖語塞,半張着嘴竟有一絲恍惚。

“哈哈哈哈哈哈——!”

身後突然傳來計都狂放不羈的笑聲,撕帛裂空,詭異陰森。

飄搖隱秘小心地窺視計都一眼,本還想同攬月說些什麼,此刻也只能戛然而止,退避一旁待令。

只給殷攬月留下四個字——“自求多福。”

“有趣!太有趣了!”

計都鷹瞵鶚視,磨牙鑿齒,吱嘎作響。

命運這種東西玄妙至極,毫無道理的愛捉弄人,令眾生在它的擺布之下上演一出出陰差陽錯的戲碼。

計都狂笑不止,近乎癲狂,這等神色是連追隨他身邊最久的飄搖也不曾見過的。

是她?竟然是她?為什麼會是她?

愁腸幾結,苦澀如葯,計都似乎只有以此大笑方能抵抗命運的玩弄。

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如一枚頑石葬入紫泥海幽處,千世清冷疏離,兩相陌路,可看似已然騰空的記憶卻在見到面前這個倔強少女時,全部重新浮現回腦海,近乎猖狂地填滿他空蕩蕩的心。

獻殿里的漫天煙塵彷彿化作了墉城挑面那夜的漫天大火,煙灰碎屑紛紛揚揚,夜風裡夾雜着遊魂們的嘶啞聲......

就是面前這個太像槐月的孱弱少女,拖着傷骨支離的身軀,踉蹌欲墜,浸染鮮血,將他從彌留之危的大火里救回了弱水庵,又加以悉心照料......

計都的心被遽然抽緊,自回憶里抽離回到現實,身體微微戰慄,跟着思緒沉浮不定。

“你——”計都生氣,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氣什麼,卻難以自抑,索性面對攬月橫眉怒目道:“膽敢騙我!也怪本大人當初時運不濟,陷入旦夕之危,否則在弱水庵時便該——”

“便該徹查我的身份,而後將我囚困是嗎。”攬月星眸流波,透出靈慧的光澤。

“此刻算你識進退,懂得審時度勢,免受他們這等身體之苦。”

“慚愧,若攬月有此明辨皂白之能,當初定不會縱敵為患。”

殷攬月玉顏淡拂,寧淡的目光裡帶着一絲若隱若現的憂傷。

計都一怔,身體里瞬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擊中,將他推向無邊的冰冷與黑暗。

“你後悔救我了?”

計都終是陰戾地問出這個問題。

這句話他曾在燁城西郊的亂葬崗時便問過她,只是此刻人貌非昨日,蟬聲似去年,再難如初見之時,是非已成空。

“後悔。”

她用無波無瀾的漠然,冷冷吐出兩個利勝刀鋒的字。

“......”

難以名狀的疼痛自靈魂深處蔓延,直至遍布全身,痛得清晰真切,好似身中枉思佞和屍毒的不是百派而是計都自己,通心透骨,侵蝕着他的每一條神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計都狂放地大笑,作出無關痛癢之狀,試圖欺騙過眾人的目光,欺騙過她,也欺騙過他自己,可聽起來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百派弟子那邊聽到這二人間的對話,又開始騷動起來,有人竊竊私議道:“你們瞧,閬風派的殷小姐竟然同墟棘峰那瘋魔之人相識......”

有人私議,自然就有人接茬道:“為何百派身中劇毒,偏只有殷攬月她安然無虞,難不成是夥同墟棘峰之人,裡勾外連。”

殷攬月靜默地聽着這一切,未動聲色。

非議之聲逐漸四起,東怨西怒的怪責很快演變為冷眼和謾罵。

計都雙手縛於身後,昂首天外,詭黠冷笑道:“群犬吠所怪!聽見了嗎,他們只會數黃道白,將你視同陰柔害物。”

攬月氣充志定,沉靜從容道:“惡言不入於耳,止謗莫如自修,”

言罷,殷攬月回身舉步,面向計都徑直邁步上前。

“放肆!”

彭虎一聲吼嘯,挺胸凸肚揮刀快步上前,蹬動有力,鬼嘯出刀如同巨浪拍岸,掀起風聲嘯然。

“退後!”

陳朞的滇河劍點劍而起,迅捷無匹。

劍光迴旋,攻如雷霆疾發,守若銀河倒懸,滇河劍大開大闔,劍芒刺眼炫目,直衝而上又劈落而下,幾番劍花錯落,鬼嘯刀竟然占卜的半分先機。

一向暴戾恣睢、呼風喚雨的彭虎還是在繼秦寰宇之後,頭一遭手上吃虧,縱是不肯在計都和黑衣手下面前失了顏面,硬咬着牙端不肯服輸,鐵塔一般矗立不動,怒目圓瞪。

彭虎粗壯的胳膊肌肉紮實,鬼嘯刀鋒破風,正欲重新蓄力再戰,沒成想身後傳來計都冷幽幽的聲音:“彭虎,退下——”

“大人!”

彭虎氣沖牛斗,鋒芒所向,甚是不情不願就此收刀回刃,卻也不敢違逆計都之令,握拳透掌悻悻退去。

“由她上前來,本大人倒要瞧一瞧這個眾所周知不懂劍術仙法之女,想要作何困獸之鬥。”

計都與殷攬月目光相接,猙獰對峙。

攬月目不斜視地凝望着計都,略一頷首向陳朞示意,而後朝向計都昂然逼近,一如昂昂之鶴,眸如空靈,不磷不緇。

攬月平靜漠然道:“我要與你做一個交易。”

“哈哈哈哈哈——同本大人做交易?是本大人高出一籌,你等皆在本大人鼓掌之中,擒縱自如,何談交易?!”

計都簡傲絕俗,不可一世。

“用天香夫人之女的命。”

計都尚在不屑一顧,攬月袖下一抖,一柄寒芒閃爍的匕首露出,乾淨利落地抵在了自己頸間。

擔心計都不信她不惜對自己痛下狠手的決心,殷攬月索性痛下狠手,手腕一翻,迅捷如風,匕首在她頸間留下一道血痕,遠遠一望宛如一條紅蛇蜿蜒在白皙雪地之間,赫然醒目。

計都愕然失色,氣息凝固,他上挑起雙眉,紫瞳肆怒,冷傲的眼睛裡流露出憂懼之色,卻只在一瞬之間,雲消霧散。

“呵!滑天下之大稽!你自傷自損與我何干,難不成是自作多情,以為救過本大人便可以性命相挾?不過是些沖弱寡能的幼稚之舉。”

攬月翹首引領,匕首又深入半分,平心易氣道:“我從不敢自視甚高,我救下的是對槐月手足情深的阿寧,並不是殺人如麻的你,故而從未曾想過討得你半分情面。”

說著,攬月的視線越過計都看向他的身後上方,一個飄蕩在上空那個白衣窟瞳的鬼影。

槐月的鬼混依舊用那雙漆黑空洞的無瞳眼眶望着攬月,孤獨憂傷的飄蕩。

計都知道她在看什麼,也跟着一同昂首望去,紫眸驟然暗淡,騰騰傲氣立消,心底道不出地複雜沉重。

攬月伸出一臂直指槐月,清冷莊嚴道:“我賭她,也許對你而言只有我尚有救她的可能,故而我賭你不會要我死。”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墟棘峰那邊是,百派們亦是,畢竟除了殷攬月以外,所有人看到她所指之處一片虛空渺茫,空無一物。

令眾人不可思議地還在後面,計都冷酷的瞳孔微微一縮,眼神竟然有了一絲鬆動。

看起來計都深信着殷攬月所指所見,真是玄之又玄,匪夷所思。

計都深不可測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釋然,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也舒緩了些許:“看來你還記得我們墟棘峰之約。”

攬月對計都的問話無動於衷,冷眼相待:“我要你放了他們。”

計都嚴峻嘴角正要冷冷吐出“不可能”這三個字,卻戛然而止,兩顆瞳仁如鋼錐一般緊緊盯在殷攬月的頸間,眼見着她手裡的匕首下鮮血淋漓,不斷地沿着她的手臂和衣襟滴落下來。

你對自己下手可真是夠狠啊......計都的心在猙獰交錯中徘徊不定,焦急、煩躁、憤怒、倉惶,多種情緒一同湧上心來,堵得他胸口快要脹裂。

“攬月——不可恃己意氣,發狠而為!”

陳朞臉色煞白,同樣沒有想到攬月會如此孤注一擲,不惜鋌而走險。

“陳朞你也不要過來!”

殷攬月松貞玉剛,語氣決絕。

攬月的舉動跟最先的商議完全不同,陳朞不由地提心在口,冷汗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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