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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山書院中行有一個半時辰,也就是三個小時的空閑時間,除去一個小時吃飯散步,剩下的兩個小時里,學生可以選擇午休,也可以選擇找個景緻清幽的地方嘮嘮嗑。

程帛堯則精神抖擻地踏上征途……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賣……姐……姐姐?”程帛堯本來心情多好多好呀,都哼起《賣報歌》來了,可是楊玉綾神出鬼沒的一鑽出來,她心情指數立馬跌破基準線。

“妹妹,你這是要去哪裡,不午睡么?”楊玉綾早就注意到了程帛堯不在視線里,也不在花園聊天,也不在女寢午休,果然到大花園裡一繞彎就把程帛堯給找着了。

其實程帛堯也沒想要躲開誰,她本來還叫了劉婷文一起去呢,可劉婷文一聽她是去下棋的,搖頭晃腦怎麼都不肯去:“我沒有午睡的習慣,上午顧先生說找人跟我下棋,我這會兒正要去顧先生那裡呢,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下棋啊!”楊玉綾心裡百轉千回,這時候未來的慶嘉帝李景正在書院,李景在圍棋上的造詣非常深,是顧常山的得意弟子。楊玉綾覺得,顧常說找的人有七成可能是李景,剩下的三成則就看運氣了:“好啊,我陪妹妹一起去,省得妹妹一個人。”

楊玉綾眼裡一閃而過的神采沒能逃過程帛堯的眼睛,她也不深究,反正知道待會兒有熱熱鬧看就對了。

顧常山說好的地方是宜山書院專門開闢出來作下棋賞花用的紋楸亭,幾株牡丹花被照料得成了妖精,每株都有三四人高,枝枝椏椏上開滿了碗口大的白牡丹,這是牡丹中里極其珍貴的品種——照雪。程帛堯不是個太有公德心的,看到好看的花就有點忍不住了,可她才伸手碰到花莖,都還沒用力就被喊住了。

“不忙辣手摧花,先低頭看看告示。”

程帛堯聞言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只見牡丹花葉下有一塊木牌,上面雕着一行字——好花不常,請多珍惜,折花者罰作園丁一年。

……

縮回手,程帛堯看了幾眼,才回頭去看說話的人:“李景師兄。”

這一句“李景師兄”讓楊玉綾怔在當場,在她記憶里,程帛堯和李景是沒有任何來往的,李景在書院里和程松溪、程柏濤兩兄弟也沒什麼交情。怎麼看現在這情形,兩人好像很熟悉的樣子,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她重生之後,連程帛堯都會有很大的改變?

這個結,楊玉綾怎麼也解不開。

而這時,程帛堯已經越過李景看到了顧常山:“顧先生,李景師兄不會就是您找來跟我下棋的吧?”

“誒誒,我說你這是什麼眼神兒,看你嘴撅得多高,跟我下棋有這麼讓你為難嗎?”李景經常跟程松溪下棋,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每到歇假的時候還會去程家找程松溪。程帛堯做為程松溪的“啟蒙老師”,李景也跟她下過幾局,被人家小丫頭砍瓜切菜一樣剁掉了,打那兒以後李景就對程帛堯有心理陰影。

更讓李景有心理陰影的是,每回他覺得自己棋力見長,想跟人“小先生”請教請教,她小人家還給他擺一副有人要喂她吃蒼蠅的倒霉樣兒,看了就讓人又好笑又鬱悶。

“哈-哈-哈-哈-哈,手下敗將,何足言勇。顧先生,這就是您說的高手,我讓他十個字兒他都贏不了我!”程帛堯每說到圍棋上,就自信心滿滿,李景也是這幾年才迷上圍棋的,跟程帛堯這學了近三十年棋的人真沒法比。

她那乾巴巴笑五聲還分成五段,十分鮮明地表達着她有多麼不屑他這個手下敗將,李景伸手重重敲了小丫頭一記,憤然地說道:“看把你給囂張得,今天且等着挨收拾吧,我堂弟李崇安來了,今天你就是跟他下棋。崇安從三歲就開始學棋,天資出色,舉世難得,你能耐再大還能比得過他。”

“噢,我知道了,李景師兄大概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贏不了我,所以特地拉來強援找回場子。哼,等着吧,我不會讓師兄如願以償的!”程帛堯說罷揚起下巴,特驕傲特自信地率先走進紋楸亭坐下。

一坐到棋盤前,一慣販賣可愛的程帛堯身上就有了指點江山的氣場,從小學棋,她上的第一課就是尊重圍棋、尊重對手。所以一旦她落坐在棋盤前時,那份沉穩從容就不自覺地展露出來。

李景看着心裡一抽,他有種感覺,自己可能真像這小丫頭說的那樣,這輩子是很在棋盤上親自找回場子來了。小丫頭八歲那年,他說著玩似地提出下一局,結果上一秒還撒着嬌要吃冰糖葫蘆的小毛丫頭,一手拿着冰糖葫蘆,一手拈着棋子,跟玩似地就把他給收拾了!

“小堯堯啊,千萬別輕敵啊,崇安學棋十二年,早已經贏過不少國手了。你認真點,別到時候輸了哭鼻子。”李景拿程帛堯當自家妹妹,不過這妹妹圍棋水平實在太厲害了點,每次跟她下棋,都要做好痛哭流涕的準備,因為這丫頭從來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

讓李景沒想到的是,程帛堯小眼兒微微一眯,迎着陽光特有大將風度地一笑,道:“我從不輕視對手,但也從不低估自己,誰贏誰輸,下過才知道。”

楊玉綾在一旁靜默不語,她這下心裡的結就又多了一個,怎麼也不明白,她不記得上一世程帛堯圍棋學得很好。不過,將要出場的這位李崇安,她是記得的,如果說李景是初夏的暖風,這李崇安就是十二月的西北風,冰冰冷冷,積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李崇安一出場,果然是冷冰冰的表情,深沉幽涼的眼神,一眼掃過場中人,朝顧常山行了禮,看向已經在棋桌前坐定的小姑娘:“程師妹。”

程帛堯站起來朝李崇安回禮:“李師兄。”

下棋的人在棋上從不多話,兩人相視一眼,各自吐出一個“坐”字,然後就坐下開始猜先。雙方甚至都不用多介紹,下棋的人,都是用棋子來說話的。

在李崇安和程帛堯在棋盤上“對話”的時候,楊玉綾則在想着關於李崇安的傳言,傳聞中,這位秦王次子有虐妻殺妻之說,他正妻的娘親還曾到金殿上告過御狀,結果卻是不了了之。楊玉綾垂下眉,心裡正在打着主意,這樣虐妻殺妻的人,不正適合程帛堯么。

嘴角掠過一絲冷笑,楊玉綾再看向對坐的兩人,一樣的面容冷肅,不配成對都可惜了。

此時,程帛堯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盤上,在這個時代里,她幾乎沒有見過這麼凌厲的進攻,這是她喜歡的方式,雙方亮出刀來對砍,多麼爽。

一局棋下來,雙方都十分酣暢淋漓,至於輸贏,李景和顧常山甚至都覺得不重要了,這麼精彩的對殺,勝負可以忽略不計了。中國的圍棋向來是數子的,所以不用多麻煩,看一眼就一目了然:“承讓,謝謝指教。”

“你學了幾年棋?”李崇安手上收着棋子,若有所思問道。

“我如果說上輩就會,你信不信。”程帛堯剛才用棋跟人進行了深層次的交談,所以才這麼半真半假開玩笑似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李崇安頓了頓手,很快點頭,認真地道:“我信,若無宿慧,怎能高深如廝。”

……果然,還是下棋的人實在,程帛堯把棋子一收,立馬就歡騰起來,拽着她身邊楊玉綾的衣袖,特不懷好意地說:“楊姐姐,你看,我贏了呢。李景師兄還說我會輸了哭鼻子,看看看看,我不但沒哭鼻子,我還贏了。”

她這一下,就把視線從自己身上轉移開了,而原本沒人注意的楊玉綾則被亮到了眾人眼前,楊玉綾很快反應過來,柔柔地拍着程帛堯的手說:“是,堯妹妹最是了不得,棋下得這般好,難能可貴的是,又有李師兄這麼高深莫測的對手。李師兄,日後要常和堯妹妹下棋才是,我不懂棋,卻也知道這局棋有多麼艱深,師兄和堯妹妹真得的棋逢對手。”

楊玉綾想的是,把這兩個人湊一塊天天相對下棋,不信不能下出點什麼來。

“程同學棋力竟如此精深,真是英雄出少年……”

“顧先生,我是少女,少女懂嗎?”程帛堯糾正道。

顧常山“呃”一聲,然後輕咳幾聲把話給改了:“嗯,是巾幗出少女。”

這話把一邊的李景笑得直扶着柱子上氣不接下氣:“就你還少女,黃毛丫頭。”

“哼,懶得搭理你,李師兄,我們來複盤好不好,不跟這水平低下的人一般見識。”程帛堯見楊玉綾不時把視線掃向李景,心裡明白楊玉綾這是要開始牽線搭橋,她故意把李景晾一邊,好讓楊玉綾跟李景搭上線。

在復盤的時候顧常山近近地站在棋盤前,不時說上一兩句話,而楊玉綾則主動和李景說上了話。

這時的小程同學,壓根沒想到,她倒是把楊玉綾推到李景這大坑裡去了,自己也毫不知覺地正在自己往坑裡跳。

小程同學也沒注意到,在她一隻手捧着小臉兒,自覺笑得乖萌乖萌時。坐在她對面的李崇安掃了她一眼,一點沒覺得可愛,他只看到一隻扮小貓的紅狐狸,還是只看到一群美味可口蘆花雞的紅狐狸,那尾巴卻搖得跟小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