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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線、糖果、日用百貨……”清晨六點鐘,隨着貨郎有節奏的吆喝叫賣聲,丹東縣城迎來了新的一天。

農業社會的生活節奏,並不會很快,尤其是在縣城裡面。因此,即便是在丹東這麼一個南滿重要城市內,人們依然不會起來太早。正住一家客棧內的金三炮就才剛剛起床,還穿着一件睡袍的他此刻正坐在餐桌前,用好奇的目光欣賞着窗外的風景。

作為朝鮮的一名道軍軍官,金三炮因為在攻打腦溫城的戰鬥中表現出色,被東岸人特別關照,可以到海參崴陸軍學院的速成班學習兩年。但前提是,他得先過語言關。

幸運的是,金三炮的天資還不錯,在哈爾濱學習了一段時間後,他的口語已經問題不大了,發音雖然有些不標準,但聽課的話應該能懂個七七八八。差一點的是書面語,他至今無法用漢語寫出一篇哪怕對文采沒有任何要求的粗淺公文。但沒關係,速成班不是很講究這些。在那裡上學,成績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事要聽東岸人的話,要服從東岸的意志,這才是關鍵。更何況,那裡也有會朝鮮語的教官,雙語教學一點問題都沒有。

金三炮現在住的客棧是滿蒙開拓隊的定點客棧。自然的,這費用也是由滿蒙開拓隊支付的按長期協議價。因為朝鮮西海岸沒有直通海參崴的班輪,因此金三炮必須先趕到丹東,然後乘坐一艘由煙台始發的客貨兩用機帆船前往海參崴。

班輪由台灣銀行航運部門執航,始發港是煙台港,到丹東繞一圈後,便直接前往釜山,然後會在朝鮮東海岸的元山津停靠一下,終點是海參崴。這是台灣銀行航運部門整合後開通的三條定期班輪之一,另外兩條分別是煙台丹東海州濟州島以及膠州定海熱蘭遮欽州,在跑的船不多,且多是本土淘汰的老舊船隻,但非常適合遠東地區沿海的狀況,客貨兩運的話,還是能夠賺取一些利潤的。

金三炮所持的船票是兩天後的,目前那艘客貨兩用輪還停在鴨綠江口裝貨卸貨,因此金三炮還可以繼續休息兩天。

說實話,前往海參崴陸軍學院學習並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朝鮮上下雖然一直尊稱東岸為“天祖國”,但以他們的民族性格,其實內心之中其實對東岸並不怎麼信任。尤其是東岸人還在江原道重點扶持了擁有襄陽三郡、五千兵馬的全氏割據政權,朝鮮君臣對東岸的觀感其實是十分複雜的,一方面感謝其給朝鮮消除了外部威脅,帶來了經濟的繁榮,一方面又對淪為了附庸地位而自憐自哀,精神分裂得一塌糊塗。

因此,在這樣一種複雜情緒的主導下,他們對前往東岸學習的文武官員文官一般去煙台學院和黑水交通學院,武官則去海參崴陸軍學院並不十分信任,只利用其學識和才能為國家服務,但身居高位是不太可能了,職業生涯中很容易就會遇到天花板。

金三炮作為新近崛起的武官,本來就因為不是兩班出身而遭人歧視,現在又到海參崴陸軍學院學習,回來後人家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簡直尷尬得要死。如果東岸人不出面維護的話,估計要被排擠至死吧。好在如今朝鮮軍中像他這種學院派好吧,三炮同志還沒入學軍官已經有不少了,大家抱團取暖的話,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一套。打壓、猜忌,非兩班子弟不用,真是路過的狗都要笑了。”金三炮抓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有些鬱悶地想道。

他的叔叔金月半因為受傷已經退出了軍職,在白頭山腳下買了一些地,用很低的佃租吸引了一些農民過來給他耕種,日子倒也過得去。本來他的這種行為是會引起當地大族的不滿的,但金月半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他身上有東岸陸軍頒發的表彰書,言必稱受到過貝振聲、魏文度兩位“將軍”的親切接見,這在朝鮮鄉下簡直就是不死鐵券一般的存在,沒人敢惹他,就連當地的朝鮮官府也不想得罪於他。

一個家族的興起,就是這樣的呀!只可惜他們老金家出身太低了,處處受歧視,處處受壓制。為今之計,看來只有繼續緊抱東國人大腿,依靠他們的影響力保駕護航,同時好好結交一番軍中同樣鬱郁不得志的學院派軍官,大家一起抱團取暖,將來未必就不能闖出一條路子了。江原全氏不過山賊出身,都可以竊據三郡,稱王稱霸,我平壤金氏難道就不能仿效么?白頭山一定會成為我們金家的發家之地的!

客棧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金三炮摸了摸沒幾個大子的口袋,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拿出昨天吃剩下的乾糧,就着免費的茶水三口兩口吞咽了下去。吃完早餐後,他穿好一套半新不舊的朝鮮軍服,問店家借了把破雨傘,直接出門逛了起來。

客棧就建在碼頭附近,比較繁榮。金三炮一邊走一邊看,發現這裡的人應該還算是比較有錢的,但和朝鮮北部那些因為冶鐵、採煤、伐木而興起的城市不同,這裡的富裕非常“乾淨”,即他們明明沒有任何煙囪、熔爐,就創造了大量財富,這種異能,大概也就東國人能有了吧?不愧是天祖國!

雨下了一會就停了。剛剛跑到一邊去躲雨休息的碼頭力工又沖了出來,開始賣力地卸貨。金三炮是軍人,自然看得出那卸下來的都是一桶桶的火藥,這種軍事物資非常容易受潮,怪不得剛才下雨的時候不開工呢。

正在卸貨的船上也走下來了許多客人。金三炮掃過去,卻發現有幾個梳着髮髻的日本人,不過卻沒有帶武士刀,身上穿的也是東**隊常見的土黃色軍服,但肩部沒有紅色的肩章,這身份就很耐人尋味了。

金三炮猜測,這些人有可能是從日本來的留學生。他在哈爾濱的時候,就聽警備司令部的幹事和他說南滿一帶有一個排的日本實習生,都是從日本到海參崴陸軍學院速成班留學畢業的,然後到東岸軍隊中實習一年,沒想到在這裡就碰上了。

日本軍事留學生啊!金三炮本能地對這些人感到厭惡。由於百多年前的入侵行為,日本人在朝鮮的形象可不怎麼好,連帶着金三炮對他們也沒啥好感。特別是這些人居然也可以到海參崴軍校留學,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們學軍事做什麼?聽說現在日本國內一統,安定得很,不可能是自相殘殺,那麼難道是來打朝鮮的?不,不可能!天祖國會為我們做主的!日本人的水師只要一出港就被強大的天祖國艦隊擊沉了!

只是,終究很討厭啊!金三炮沒和那幾個已經注意到他的日本“學長”打招呼,而是頭一別,自顧自地走了。這些日本窮鬼,自己一邊玩去吧!不知道他們去過海州港沒有,看看碼頭上那堆積如山的煤炭、鐵料和木材,咱們朝鮮現在比你們強大了!我們一個月生產的鐵料能頂你們一年不,能頂三年你們怕是還不知道煤炭的其他用途吧?哈哈,可憐鬼,日本現在落後太多了,你們永遠追不上朝鮮了!這一切,都是天祖國的恩德,你們可能無法享受這種榮耀了,永遠在島上窮着吧,不要來麻煩我們了。

誠然,正如金三炮此時所想的,東岸對日本的“恩德”確實幾近於無,但這是建立在江戶幕府長期對東岸無視,奉行不接觸政策所導致的。可在東岸商人深刻地影響了日本東北部之後,幕府公方卻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了。因此,他們派出了好幾撥人馬,分頭前往登萊和寧紹,與東岸人展開了一系列的談判。

談判的結果是幕府公方決定給予東岸人委任朱印狀若干,讓部分得到朱印狀的東岸商人也可以合法地到日本進行交易,算是部分開放了。除此之外,東岸人原本在松前藩、仙台藩及其支藩、鹿兒島藩等地的特殊商業利益也得到了保證,即他們可以繼續和松前家、伊達家和島津家做生意,條件可以說非常優厚了。

而這樣的條件,其實也是東岸日本公司與大阪商人集團共同努力得來的。幕府公方意識到了島津家和伊達家實力的快速增長,同時更認識到了東岸人強大的實力東岸海軍艦隊在江戶外海進行過演習,極大震撼了日本人因此決定開放部分國內,與東岸進行接觸。

東岸日本公司對此當然也十分滿意了。之前一直偷偷摸摸做生意自然頗多不爽利,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日本這個富饒的“金銀之國”,那別提有多舒服了。今年東岸日本公司的業績已經有了爆發性的增長,大量金屬製品、絲綢、茶葉、瓷器、南洋特產、藥材、皮革、印刷品、工藝品、鯨魚製品、牲畜、武器裝備經他們之手流入了日本,換來了大量金銀、糧食、硫磺、銅、鉛、錫、刀具、摺扇、屏風等商品當然了,還有一種特殊的商品沒被統計在內,且數量還相當不少,那就是浪人武士這種特產。

總之,東岸日本公司在日本是賺了大錢了,貿易順差非常高。而日本人通過這種貿易也極大地開闊了眼界,對外部世界的認識更深入了一層。因此,派出一些華族子弟前往東岸留學,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反正這是日本自古以來的傳統嘛。

所以說,日本現在也在緩慢地進行變革。但與朝鮮不同,他們的這種變革更多的是被動式的,與朝鮮被東岸人軍事打敗然後強制改革不太一樣。東岸人暫時沒能力用軍事手段征服日本,那麼通過商業及文化入侵的手段一步步誘使其變革也不錯。大不了時間長一點,效率低一點罷了,反正他們早晚會慢慢融入東岸人主導的商業圈的,最終成為這條等級分明的貿易鏈條上的重要一環,為東岸人提供源源不斷的利潤。

金三炮和朝鮮人固然不喜歡看到這種局面,但這些事情是他們無法改變的。看到東岸朝鮮公司在朝鮮取得的巨大成功之後,東岸日本公司的頭頭每年能坐得住才怪了,更別說登萊、寧紹等地的商人們也有很強的與日本做貿易的衝動。在這種大勢面前,個人的喜惡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