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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霏方要跟着父母轉身,眼角的餘光卻在一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

記憶中的畫面浮現了出來,女中老師陸先生的侄子……

那日一大早就在喝酒的他陰鬱冷酷的眼神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後來卻再也沒在學校見過他,沒想到竟然當了大頭兵。

那男子顯然也認出她了,陰鬱依舊是陰鬱,冷酷卻變成了落拓,喬霏大大方方朝他微笑點頭示意,只見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也未多加理會,便轉身回了屋。

“這位便是喬五小姐?”

“一個年紀輕輕的弱女子竟有如此氣度,真讓人佩服!”

“這幾日見了不少從山上下來的肉票,便是大男人也都哭得不成樣子,哪有她半分從容?”

“這位喬五小姐真是了不得,寵辱不驚,穩若泰山,確有大家風範。”

“也不知這喬五小姐在山上有何等遭遇,會不會……”

“聽說被那幫土匪幫上山的不少女子都做了那些人的壓寨夫人,喬五小姐如此佳人怕也是難逃此劫……”

“恐怕就算被人救下,也已不是完璧……”

“應該不至於吧,若真是失了身,哪個小姐還能笑得出來?你瞅她方才那神態分明是落落大方,鎮定自若的。”

“喬家畢竟是大戶人家,這喬小姐出門定有一幫人跟着護衛,不也正是這些人救她脫險么?又豈會讓她遭受侮辱?”

雷蒙主教和喬五小姐獲救這條消息在這個滿是外鄉人的小縣城裡掀起了一股波動,特別讓那些在此徹夜守候新聞的記者們激動不已。整夜在喬紹曾一家落腳的客棧外守候着,與目睹了喬霏回歸的人們熱聊着。

那些正兒八經的報社倒也還好,那些最愛說人是非的小報社,又開始捕風捉影編派各種離奇的故事了。

“小五。你可有受什麼苦?”姚碧雲滿臉眼淚,緊緊地攥着喬霏的手臂,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切和心疼。

喬霏有些意外。這個母親和自己一向不親,自己每次去喬公館,她幾乎都是要避開的,就算是不得已碰了面,也是如客人一般客客氣氣的。

原以為母女之間感情極淺淡,卻沒想到她為了自己遇險竟然憔悴了這麼多,甚至不遠萬里地跟着父親到這小鎮上來。這份骨肉親情還是難以磨滅的。

“沒有,雖談不上很好,卻也沒遭什麼罪。”喬霏笑道,神態輕描淡寫,“大概就是幾日沒睡好沒吃好。也沒好好梳洗過,看起來特別狼狽,休息幾日就無事了。”

“你都流血了!”姚碧雲哭哭啼啼的,卻讓喬霏心中一暖。

“沒事兒,之前有些小刮蹭罷了。”喬霏滿不在乎地笑,“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

“你還笑!女孩子家不愛惜自己,要是破了皮留下疤可怎麼辦?”姚碧雲的眼淚止不住,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緊緊地拉着女兒不肯放。

“你凈胡說些什麼啊,”喬紹曾搖頭嘆息,攬過姚碧雲的肩膀,“你也擔心好幾天了,小五平安回來,你也可以鬆口氣。先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姚碧雲身體嬌弱,這幾日又沒休息好,這身體也到了極限,可她仍然依依不捨地看着喬霏。

喬霏伸手給了母親她十歲之後的第一個擁抱,震得姚碧雲心頓時柔軟一片,“媽媽,你先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咱們一起回家。”

“好!”已經好多年沒有嘗過被子女依賴撒嬌滋味的姚碧雲滿心滿眼都是慈母的柔情。

“還是你有辦法,”喬紹曾看着姚碧雲離去的背影,“我勸了你媽幾天,她怎麼也不聽。”

“是小五任性,讓你們擔心了。”喬霏笑眯眯地撒嬌。

“你也知道是你任性,”喬紹曾故作嚴肅地皺眉,“你知不知道家裡多少人擔心你?你太爺爺年紀那麼大了,若是讓他知道,你也不怕有個萬一?聽說你老師陳松住在醫院裡也是急得不行……”

“爸爸,你就別念叨我了,我得去好好洗洗了,身上都臭死了……”喬霏咯咯笑着回房去了。

“你記得待會兒要包紮傷口……”喬紹曾在她身後念叨着,“這孩子……”

多日緊張的心情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放鬆,他掏出一支雪茄點燃,煙霧的氤氳中,他的眼神複雜,有着一直收斂的震驚和感慨。

喬霏這個孩子,恐怕要比他這個父親所期望的飛得還高還遠。

十五歲的女孩子甫離險境,竟有這樣淡定從容的氣度,這樣的膽色豪氣,便是男子也不如,換做他易地而處,怕是都無法做到這個地步。

“小姐,”詩文伺候着喬霏更衣洗漱,眼淚就沒停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沒事兒了,你看現在咱們不都平平安安的么,你再哭可就是在埋怨我把你丟下了?”喬霏一邊逗她,一邊厭惡地看着自己身上已經結成硬塊的衣服。

被劫這幾日她都不曾梳洗過,身上的陣陣惡臭讓她自己都受不了,之前忙着逃生,還沒注意到,如今放鬆下來自己都快被臭氣熏暈了。

“我就是埋怨小姐!”詩文鬧着小脾氣,“小姐當時要是不站出去,早就和我們一塊兒被放下山了,哪裡用得着受這罪!”

“他們當初便是要找我,我若是不站出來,我們這些女子恐怕都要被那些匪人抓出去,何必連累無辜。”喬霏笑道,“做人做事還是要有擔當才好。”

“詩文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要我的小姐平安就好。”詩文扁着嘴流淚。

“好了,好了,大家都平安。”這麼多日總算能好好洗個澡了,喬霏舒服地嘆了口氣,“我走之後你們就被放了?”

“那些壞人又關了我們兩天,關在廟裡的女人少了不少,常常能在廟裡聽到她們的哭叫,可又不知道被他們關到哪裡去了,沈公子也不說,那些壞人看人不順眼就給上一槍,我記得小姐的話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再後來就被他們放下山了……”詩文回憶着當時的情景。

那些女人,喬霏閉了閉眼,沈紹雋為什麼不說,她清楚得很。

“沈公子帶我找到先生太太之後,就一個人上了山,他說要去找你,可又不讓我說出去,我這幾天可擔心死了……”詩文從小就在喬公館裡伺候着,哪裡經過這樣的場面,這幾天着實嚇得不輕,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

“小姐,小姐……”詩文發現喬霏歪着頭,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竟是在浴桶里睡著了,“真是的,這可是要着涼的啊……”

喬霏到底是被折騰了好幾天,每日都繃著一根弦冷靜縝密地面對一切,終於得救後也不由得放鬆下來,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小姐,你醒了?”詩文扶着她起床,“不如先用些粥清清腸胃吧?”

“好。”喬霏打了個呵欠,劫後餘生,突然覺得宛若新生,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

“他們人呢?”梳洗過後,喝了一碗清粥,重又恢復精神的她開口問道。

詩文雖然是個嬌憨的小丫頭,可畢竟伺候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輕快地答道,“那法巡捕房的差爺已經帶着那個洋人主教回去了,聽說那主教病得挺重的,得回去找好醫生醫治,還有一位楊公子和沈公子都還在客棧休息,先生太太都起來好一會兒了,讓小姐休息好了便過去見他們。”

“好,”喬霏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楊天凡和沈紹雋的傷沒什麼大礙吧?”

“楊公子身上有好幾處擦傷,不過大夫說都是皮肉傷,倒是沈公子傷得更重一些,聽說骨折了呢。”

“什麼!”喬霏臉色微變,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他那副小身板已經夠弱不禁風了,自然是經不起昨日那番折騰,再想起她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是他為自己擋去大部分的衝擊力,想必就是那時受的傷。

“小姐很擔心沈公子?”詩文眨巴着雙眼看着她。

“那是自然。”若是因為她,讓這位“國寶”有什麼損傷,她可擔當不起啊!

詩文吃吃地笑了起來,再一想自家小姐初見沈紹雋時那副痴痴獃獃的模樣,滿眼都是曖昧的笑意,“前幾日沈公子也很擔心小姐呢,沈公子生得俊俏,聲音也好聽,人又好……”

她這是在說些什麼?喬霏這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敲了詩文腦門一記,“你這小丫頭想到哪裡去了!”

“難道不是么?”詩文委屈而茫然地揉了揉腦門,“小姐擔心沈公子,沈公子也關心小姐……莫不是怕先生太太不同意?”

“當然不是,”喬霏一哂,“你就是什麼才子佳人的戲文聽多了,腦瓜子里凈裝着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纏綿悱惻,曲折離奇的故事?”

“什麼曲折離奇的故事?”喬紹曾在她身後問道。

“爸爸,媽媽,”喬霏回頭就見到喬紹曾和姚碧雲朝她走來,隨即甜甜一笑,笑得姚碧雲柔腸百轉,“詩文這小丫頭纏着我說故事呢。”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